本朝唯一的公主死了,死在众目睽睽之下,死的那么难堪。
半身无衫半身残血,一生曲终一生戏散。
明秀公主死在隔纱观亲的阁楼,而隔纱观亲这件事,是皇后命令玲珑负责的。
现在,公主尸身已经运走,可皇后殿前残血犹在,这怎能让后宫之主不恼怒?
于是恼怒的想杀人,皇后要赐给玲珑一条白绫。
这场局,是皇后的局,玲珑都明白。
伶人入宫,爬上龙床,戏子与皇后争宠。
皇后非但不计较,为了保护皇帝名声,还进谏赐给戏子公主名分。
如此识大体,懂大局,并不是皇后真的不计较,而是皇后在等一个机会——明秀公主出嫁的机会。
所以,皇后认真的为明秀公主挑选夫婿,人选都是朝廷大元的儿子。
恰逢此时,玲珑入宫,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
如果说这真是一场巧合,皇后也不会相信。
所以,皇后认定,玲珑是第二个要爬上龙床的人。
设计玲珑入宫勾引皇帝的,是缉事厂的档头风无影,而风无影是魏九千的手下。
当初送伶人进御花园的,就是司礼监的大太监——魏九千。
嫁出一个戏子,填补一个玲珑,这真是一场天衣无缝的算计。
这场算计彻底惹恼了皇后,因此皇后苦心布局,先册封玲珑为常在,再命令常在安排隔纱观亲的礼仪。
这一刻,玲珑很清醒,她相信江临风没有刺杀公主,真正杀掉公主的是皇后。
那间披着纱幔的阁楼里,也许早就埋伏了杀手,当明秀公主坐进阁楼那一刻,已经被抹了喉咙。
现在,除掉了戏子,皇后又要除掉玲珑,这是一箭双雕的杀人伎俩。
如果玲珑的确是魏九千的棋子,死了也不冤枉。
可是,这个局中,有一个的的确确的替死鬼——江临风。
只因为他在所有夫婿人选中,是武人出身,武人杀人,是再也合理不过的事情。
一瞬间想明白了一切,却也有口难喊冤。
这里是后宫,后宫之主是皇后,现在皇后要杀玲珑,天下谁能救?
玲珑低着眉目,苦涩的一笑,悲苦的命运,终于走到尽头。
凤凰之怒,谁也不能承受,宫女太监们跪了一地,都在瑟瑟发抖。
皇后看着玲珑的楚楚模样,满意的点点头,再看看宫女太监,冷冰冰的一句怒斥:“你们不听本宫的话,是想陪她一起死吗?”
宫女太监慌做一团,有的不停的磕头,有的爬起来就跑,去寻找白绫。
半炷香的时间后,白绫到了,托在一个血红色的托盘里,送到玲珑眼前。
白绫如雪,华丽而冰冷。
一如玲珑的人生,即将停留在华丽的十六岁,终将冰冷。
玲珑捧着白绫,盈盈一笑,总算还有一块白绫,能陪我走到生命尽头。
“多谢皇后娘娘,赐奴婢不流血而死。”
被赐死还要说谢谢,这就是恐怖的皇权。
皇后点点头,婷婷侧身,话中有话:“本宫真的很喜欢你,如果你不是……你太让本宫失望了。”
前几天,皇后还在说相信玲珑,此刻,又在说喜欢……这么讽刺,不是吗?
玲珑婷婷起身,在太监们的看押下,走向冷宫的方向,这是玲珑最后的方向。
皇后目送玲珑远去,看着殿前的残血,狠狠一声命令:“告诉司礼监,把本宫殿前的金砖全都换成新的,没换好之前,不许御膳房给后宫派饭!”
说完命令,皇后回到宫殿里,狠狠甩上门隔,砸碎眼前见到的一切。
初嫁时,皇后只有盈盈十五岁,那时候的天真烂漫,早已经被这座深宫折磨的一干二净。
皇后举起镜子,看着镜中的自己,不知曾在几何时,已变成一个嗜血的妖婆。
几行眼泪莫名涌落,皇后狠狠摔了镜子,伏在地上大哭一场,不惜哭花容妆。
“圣旨到——”
抽泣的时候,听到门外有太监传音。
想必是明秀之死已经惊动皇帝,不知道皇帝心疼之下,能降下什么旨意?
皇后抹净眼泪,整理好衣衫,再推开门走出去的时候,又是母仪天下的庄严。
传旨太监跪下读旨:“皇宫灯制年久失修,特调制灯匠人楚氏玲珑修缮灯盏,钦此。”
皇后接了圣旨,眉头微微蹙起:“本宫不曾认识制灯匠人,万岁怎会……”
“皇后娘娘,楚玲珑已经被司礼监接往万岁宫中了,皇后娘娘不必操心。”太监临去之前,对皇后轻轻一笑:“楚玲珑就是皇后娘娘的常在,皇后娘娘曾经赐她一个杏花儿的名字。”
太监离去,皇后愣住,没想到千算万算,杏花儿还是被送到万岁眼前了。
愣了许久之后,皇后回到殿里,反手关上门阁,唇角冰冷的微笑:“魏九千,你想与本宫宣战,本宫绝不退缩!”
白绫还在手上,玲珑却坐在轿子里,一切只如一场戏,人生波折的莫名其妙,让人不可预料。
在去往冷宫的半路上,有三个太监降下一道圣旨,说皇帝要召见楚玲珑。
然后,准备去死的玲珑就被降旨太监接手,坐进一顶小轿子里。
这一刻,玲珑苦涩的一笑,皇后要杀人,谁说无人能救,能救人的只有一个——皇帝。
轿子又快又稳,不知走了多少时候,终于停落。
有太监掀开轿帘,玲珑婷婷下轿,见到一位长着一对鹰眼的老人。
老人一身华绣,黄发入鬓,见到玲珑轻轻一笑:“楚玲珑,终于见面了。”
玲珑疑惑的看向老人,看清楚了他的服饰,身上盘着四爪金蟒,头上金冠飞翅朝天。
不是皇帝,却敢穿成这样在皇宫中行走的人,唯有一个。
老人看出了玲珑眼中的疑惑,轻轻点点头:“你我虽是第一次相见,锦灯仙子的美名,我却早有耳闻。”
玲珑低着眉目,她心里明白,眼前的鹰眼老人,就是纵横朝野的魏九千。
“楚玲珑,我有许多名字。”老人长长的吸足一口气,微微而笑:“万岁爷叫我魏公,太监们叫我恩公,反党们叫我魏贼,百姓们叫我幡子。”
说了这许多名号,魏九千盯着玲珑:“锦灯仙子可以从这四个名字当中选一个。”
“我不能叫你魏九千吗?”玲珑对视魏九千的眼睛,轻轻一笑:“你的名字不就是魏九千吗?”
魏九千……有谁敢当着魏九千的面直呼魏九千为魏九千?
玲珑这两个问题,吓得随从太监脸色苍白,却惹得魏九千一笑。
“当然可以,名字就是用来被别人叫的。”魏九千满意的点点头,取过玲珑手中的白绫,引领玲珑向皇帝的寝宫走过去,悠悠说笑着:“锦灯仙子美丽又爽快,真是讨人喜欢,如果本官少年时能遇到和锦灯仙子一样的女子,本官绝对不会净身入宫。”
皇帝寝宫的石阶就在眼前,玲珑停住脚步,对魏九千扬起眉毛:“魏九千,如果你想我勾引皇帝,你恐怕打错了算盘,如果皇帝对我有非分之举,我会咬断舌头,将血喷在皇帝脸上。”
这么大胆的女子,人间能有几个?
先直呼魏九千其名,又要将舌根血喷在皇帝脸上……
如果魏九千将玲珑送进皇帝寝宫,而玲珑真对皇帝做出这种事来,恐怕魏九千也要受到皇帝责怪。
听了玲珑的威胁之词,魏九千却皱起眉头,反问一句:“哪个说过要你勾引万岁?”
玲珑冷冷一笑,这何必说,连最傻的太监也知道,魏九千已将我做为送给皇帝的礼物。
反问过后,魏九千告诉玲珑:“万岁爷有几盏床头灯,怎么调试也不光亮,劳烦锦灯仙子给看一看。”
玲珑嗤笑,冷哼一句:“就这么简单?”
“对锦灯仙子来说很简单。”魏九千点点头,微微一笑:“对凡夫俗子来说很麻烦。”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然命运走到了这里,为什么不爽快的面对?
最坏的结局,唯有一死而已。
玲珑不再问任何问题,率先踏步踩上石阶,向皇帝的寝宫走过去。
这一去,生死置之度外,全看命运的安排。
诏狱里,阴风盘旋,灯火摇曳。
残酷的刑具下,传来江临风撕裂的惨叫阵阵。
硬骨头的少年,已被折磨的半人半鬼,却始终不肯招认,只是重复着一句话:“我没有杀公主。”
主审官冷哼一声,狠狠点头,行刑官立即夹起一块火炭,按在江临风的伤口上。
惨叫之下,主审官拍响惊堂木,恨得咬牙切齿:“大胆江临风,你凌辱公主在前,杀人灭口在后,再不招出幕后主使,本官就让你尝尝铁梳子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