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子离奇,死因怪异,逝者之间又毫无关联,究竟该怎么才能理清头绪?
难怪朝廷打下八个御史都无能为力。
匆匆一天而过,随意吃过一口饭菜,简忧和玲珑回到城府驿馆。
或许是因为简忧的身份实在太大,陶三谦居然清空了驿馆的其他住客,还安排了许多衙役守护,生怕钦差御史横生意外。
简忧烹煮一壶香茶,相约玲珑在院落里品茗。
月儿近圆,繁星点点,在柔和之际,简忧说起歉意:“小可考虑不周到,让仙子陷在此地,实在羞愧。”
月下玲珑倩影绝色,听到半句抱歉,却轻轻笑了,笑容里没有温度,一如渐冷的凉茶:“简忧,你太客气了,你哪里是不周到的人,你是心思缜密的人。”
“我若能有缜密的心思,又何苦劳累仙子查案?”简忧唯有苦笑,深深一抹叹息:“许多事,只是不得已。”
不得已?
说得这么无奈吗?
可是,你的不得已,为什么要连累楚家?
“简忧,你能收藏到夫子灯与照胆灯,你是爱灯之人。”玲珑轻哼,蓦然反问:“你难道不知道什么灯能升天悬空吗?”
简忧沉吟,轻饮温茶,也并不装糊涂,慢慢回答:“卧龙先生的孔明灯。”
“羊皮纸制成的孔明灯能悬空吗?”
“羊皮纸重,故而不能。”
“很好。”玲珑泼掉杯中残茶,星眸如冰:“所以,你手里的羊皮纸楚灯残片,根本没在命案现场。”
其实,从第一次见面的一开始,玲珑已经明白,是简忧随手买了一盏楚灯,再故意剪一片楚印残片栽赃,胁迫玲珑查案。
话说透了,气却未消,玲珑将空杯倒扣在石桌上,反问简忧:“你还有话说吗?”
“我的苦衷,早晚会对仙子说清楚。”简忧也放下茶杯,似乎心中藏着许多千难万阻,只融成一句低语:“只是现在不行。”
玲珑盯了简忧许久,从他低垂的双眸里看到了无可奈何,或许,他真的悬在钢索上,错一步,就要坠入万丈深渊。
无论简忧的身份是如何华贵,他始终只是少年人,不该担负现在的索愁。
命运,似乎对每个人都不曾公平过。
玲珑不再责难半句话,转身回到自己的住所。
简忧是受皇命的钦差,能谦卑到这个份上,也该算心胸宽广了吧。
玲珑知道,就算简忧不陷害,以钦差身份调遣楚玲珑查案,她有拒绝的余地吗?
自己是鱼肉小民,简忧是钦差大臣,倚小卖小也该有个限度,当忍则忍吧。
至少,在今夜月下赏茶,他们达成共识,从来就没有什么妖灯,只是孔明灯。
这件案,也没有妖魔鬼怪,只是人心作怪。
第二天的清晨,陶三谦安排好粥饭点心,亲自来迎接二位公子到衙门审卷。
卷中对逝者的身份,录入的还算详尽。
被烧死的是外乡来的父子。
父亲曾在朝里任官,在湖广省府的官位上告老还乡,带着儿子探亲到此地,谁能想到遭遇横祸,被烧死在这里。
“原来也是做官的。”玲珑提出疑问:“难道曾有错判冤案,被人寻仇?”
简忧点头,亦然感慨:“官场之道,如履薄冰。”
继续看下去,是被割舌头的老夫妻,他们前半生坎坷,后半生富贵。
他们少年成亲后连逢大旱,村里人都说是新娘子犯了龙王晦,夫妻俩不堪流言,双双背景离乡,投靠远房亲戚去了。
三十年后,他们已经年老体衰,带回积蓄置办了许多良田,本以为是落叶归根,却没想到是埋土故里。
熟识的村民听夫妻俩说过,他们在贵京城里给有钱的员外做仆人和丫鬟。
匆匆几行字,就书写了人的一生,命运总是如此凉薄。
玲珑微叹如兰,转头问向简忧:“钦差大臣的俸禄很丰厚吧?”
“楚公子取笑了。”简忧摇摇头,苦笑着自嘲:“我朝奉行俭学治国,为官的俸禄甚是微薄,我今日还在为养老钱奔命。”
玲珑轻轻笑过,不再言语,看到卷宗记载的孤翁孤婆。
他们分落在两个村,孤翁是落魄户,孤婆是富户,年纪皆是五十有余。
孤翁早先也是富户,后来因为嗜酒好赌,败落光了家财,才变得落魄。
他们都是外乡人,都带着财富来落户,而且在同一年。
没有乡亲知道他们从哪里来,又是怎么得到的财富?
看完这六个人,玲珑合上卷宗,认真的问:“简忧,你若攒下三十年的俸禄,能扯下多大的家业?”
简忧略有所思,他听懂了玲珑话中有话,立即会意,悠悠作答:“绝对不会比外乡落户的老婆子富有,也不会比回归故里的老夫妻多。”
“这就奇怪了……”
听过简忧的答案,玲珑轻摇折扇,慢慢踱步,微微侧起俏脸,似乎自言自语:“小夫妻两手空空投奔亲戚,给人家做了三十年的仆人丫鬟,怎么能攒下比钦差大臣还多的家产?”
“或许,贵京出富户,主人给的赏钱多……”简忧微微一笑,轻轻提示:“贵京城,毕竟是我朝的开国都城。”
这种说辞,或许有几分理。
提到贵京,玲珑突然问起另一个问题:“被烧死的大人,曾在贵京做过官吗?”
简忧看向陶三谦,陶三谦立即拭汗,连声维诺:“下官去查。”
陶三谦安排了最精明的捕快,带着简忧赐给的钦差印记,飞马赶往贵京,调取三十年间的官谱录。
安排了这件事后,玲珑又抛出疑问:“被挖心的孤婆,除了租赁良田,还有什么营生?”
“这个下官问过,孤婆有一家鸭鹅熟食铺面,最受欢迎的就是板鸭和板鹅。”陶三谦低着头小心的回答:“由于这件事情和命案无关,故而没有录在卷里。”
玲珑点点头,似乎又在自言自语:“听说,板鸭是贵京独有的风味儿。”
贵京,又是贵京!
轻轻一句话,让陶三谦冷汗直流,嘴里碎碎念着:“下官失查,下官失查。”
简忧轻轻拍一拍陶三谦的肩膀,微笑着安慰:“陶大人,我们是来查案的,不是来问罪的,如果你自认失查,那八位御史也该追责。”
等简忧安抚过了陶三谦,玲珑又提出要求:“劳烦陶大人调取几个鸭鹅熟食店的伙计,不必升堂,我有话问。”
等了几盏茶的时候,捕快带来四个伙计,玲珑的问题也很普通,只是问一问孤婆在死前几个月里是否与人有过口角争执?
伙计们说不出太多有用的东西,玲珑又追问:“你们的店铺,有许多赊欠吗?”
看似不经意的问题,居然收获一条线索。
伙计答复,并无其他赊欠,只有一个孤老头子经常去白吃白喝,虽然打了白条子,但也从来不还账,孤婆也不许店铺的伙计追他的欠账。
追问过孤老头子的姓名后,居然大吃一惊,就是被挖心的孤翁。
问到这里,玲珑再也没有问题了。
想想这些杂七杂八后,简忧深深自语:“如果被烧死的父亲,真在贵京作过官,那么这六个人,就突然和三十年前的贵京有了联系。”
玲珑轻轻笑了,星眸闪烁着,逗了简忧一句:“钦差大人,原来你并不太蠢。”
这一句,像柳梢儿划过春湖,泛起简忧心中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