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从古至今,都是火的克星。
若说水能助火,简直是痴人说梦。
篝火旁,玲珑深深点头,微微叹息:“有一种火,被水越浇越旺。”
“天下竟有这等奇事?”云无心听到答案不敢相信,脸上立即现出惊奇之色:“是哪种火?”
“你……今年多少岁?”
在这紧张时刻,玲珑突然问出一个无关的问题,真是让人费解,也哭笑不得。
“弱冠之年。”云无心满脸愁容,自嘲一句:“楚小姐问我年龄,莫非是想给我做媒?可我是内官,没这个福分。”
“二十岁……”玲珑轻轻算着:“那么十三年前,你也只有七岁……”
云无心长叹一口气,话里满是无奈:“楚小姐的心算一流,算得奇准,所以,现在能告诉我是哪种火吗?”
“七岁的你,究竟和奇林书苑有什么关联?”玲珑盯着云无心的眼睛,得意的一笑:“你告诉我答案,我也告诉你答案。”
“七岁的顽童,正在撒尿和泥的年纪,怎么会和奇林书苑扯上关联?”云无心笑了,随后回答玲珑:“楚小姐说过,我以奇林申冤之名查访,实则要杀人灭口,以求湮灭真相。”
在风然先生离世之初,楚玲珑一时悲情,的确骂了云无心许多话,刚才云无心的回答,只是其中一句而已。
“云大人不是心胸狭窄的人,怎么还记仇呢?”玲珑红着脸,低着眉,娇音比蚊子挥翅声还小:“算我冤枉你,行了吧?”
之前亲眼见证过,云无心为报风然先生之仇,不受财富利诱,冒死强吞毒酒,是真正以命相搏的,玲珑再也不怀疑他是为了荣华富贵而再查奇林案。
玲珑一低头的怀羞,胜过世间最美的花朵,任何人见了,都会心生赞美,唯独云无心见了,脸色却越来越冷,终究冰冷的一句:“楚玲珑,缉事厂办事,轮不到你过问。”
居然……他居然这样说话!
玲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两人共同经历过生死瞬间,本以为是性命相依的伙伴,一句话之隔,却又如形同陌路。
“楚玲珑,告诉我,哪种火越浇越旺,我保证楚财神安然无恙。”
再一次,云无心以楚财神的性命相威胁,这一招很卑鄙,却很管用。
这一瞬间,一颗热腾腾的心坠入冰窟,冻碎,如同落花片片。
“云无心,你是个混蛋!”
玲珑紧紧咬着樱唇,抓起一把冷沙子,扔向对面的云无心,云无心不闪不躲,眉眼之间,更加冰寒。
瞪着云无心好久,四目相对而沉默,只有夜风吹冷人心。
终于,强忍着不让委屈的眼泪流下来,为了爹爹平安,也不得不给出答案:“黄磷之火。”
楚玲珑是锦灯仙子,能妙手制灯,当然也懂火。
既然问了答案,云无心当然不甘心答案不清不楚,他捡起一根树枝簇弄火堆,依然面沉如水,继续冷冷追问:“请楚小姐赐教的详细一些。”
“如果将黄磷磨成细碎的粉沫,只要天气炎热,黄磷会无火自燃,而且,越是浇水,火势越旺。”
在强权之下,玲珑没有选择,只能忍着万般屈辱,像受审的罪犯,供出一切:“秋干物燥的时节,经常会有燥热的夜,如果有人在书苑各处暗藏黄磷,总有一晚会燃起火星,再加上人们用水扑火,更会让火势纵横,终究阴谋得逞。”
没想到,十三年前的一桩冤案,在玲珑几句话之间,已经有了眉目,云无心如同孤人夜行时,突然见到了光明。
云无心折断了手里的树枝,一并扔进更旺的篝火里,嘴角扬起笑意:“如果是这样,只需要查一查十三年前,奇林书苑方圆附近的细料店,谁家卖出了大量黄磷,又是谁买去的,便不难查出经手之人。”
“查案的事,请三档头不要跟我说,民女也不敢听。”
玲珑从火堆里挑了一枝燃着明火的树枝,走到一棵树下,聚了一堆荒草干柴,生了另一簇篝火,远远离开反复无常的云无心。
此刻心里对云无心的厌恶,已经不能忍受再和他共享一簇火了。
新火渐旺,带来干柴噼啪作响的细碎声音,也带来催人入梦的温暖。
玲珑倚着树干半躺半坐,今夜注定又是在野外露宿了。
迷离半梦的时候,模糊的听到头顶树冠里传来声音:“在丰都城里,楚小姐弄出许多飘零在悬空的鬼火,就是用黄磷粉沫制成的吧?”
玲珑抬眼看看,见到躺在树杈间的云无心。
真是个讨厌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的爬上树,真是躲都躲不开。
“如果是三档头审案子,民女不敢不说。”玲珑的语气酸涩,话里透着相隔千山万水:“如果是云公公想知道其中的玄机,民女无可奉告。”
树枝上只传来两声隐隐笑意,再也听不到云无心的只言片语,只过了半盏茶的时间,听到云无心的呼吸沉重,渐渐升起鼾声。
已经同地同眠了多个夜晚,云无心从不曾在睡寐时侵扰过玲珑,在这一点上来说,云无心也堪堪算是谦谦君子了,所以玲珑也无须对云无心有任何提防,只是伴着篝火暖意渐渐入眠。
恍惚之间,有一件衣衫从树冠里飘飘而落,不偏不倚,覆住玲珑的娇躯,像荒野里的一床暖被。
衣衫刺绣精美,也有温热的气息,是缉事厂档头的官服。
半夜之间,枝头白霜。
晨露熄灭篝火,秋风割断沉梦。
玲珑感觉鼻尖冰冷,气息却滚烫,似乎听到云无心的呼唤声,想起身,却觉得周身软弱,自己像一缕棉絮,没有半点力气。
眼皮似乎有一千斤重,双眼也睁不开,感觉一只手覆在额头上,这只手寒冷的像万年沉冰。
“唉——”云无心的叹息声就在耳畔,有一连串的嘲弄:“昨天泡在河水里的是我,晚上没有衣服避风的是我,今天惹了风寒的却是你。”
玲珑想还嘴,可是迷迷糊糊,骂不出一个字。
下一瞬间,自己突然腾空而起,被圈在一双温暖的臂弯里。
是云无心,难道……他正在抱着我?
“登徒子,放下我。”
这句话也许说出口了,自己却也没有听到声音。
耳边马蹄声音舒缓,摇摇晃晃前行,像乘着小舟,在微波荡漾的水面上,也像襁褓中的婴儿,在娘亲手边的摇篮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