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一盆冰水自顶浇下,直让我从头凉到脚——
是他……竟然是他!!!
原来一切不过都是我的自我安慰罢了,是我笨、我傻、我大意、我不解情事、我不懂爱……
可为什么,偏偏是他?!
这样的现实太残酷,究竟要我如何做?
逃避?
拒绝?
顺从?
到底要怎样选择?!
他在我心中早就是亲人般的存在,哥哥一样的存在。
为了他,我努力扩大自己的财富、力量、影响……只是为了给他留下一条后路,如今看来,这一切竟是如此可笑。
若是别人,我可以拒婚、逃婚、失踪、装死……我可以用尽一切方法手段来说“不”!
可为什么,偏偏就是他?!
偏偏这个人就是楚凌,这个我无法让自己去伤害的人。
第十五个年头了,我第一次觉得如此无力。
我拥有的到底是什么,我所做的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这一切的结果又是什么……
记忆的闸门突然被冲开——
事情发生得太久,长久地让我几乎忘记了那淹没一切的恐惧感。可现在,眼前的现实却将它唤醒。
我不知道那一切到底是怎样发生的,只是破碎地记得十岁生日那天,周家夫妇突然告诉我,我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之后的一切像是被黑暗所吞噬,现在的我竟连回想的勇气都没有。
再看向大厅一侧摆放整齐,系着红绸的金丝楠木箱子,我兀自笑起来,从一开始的小声笑到最后的发狂大笑,笑得泪都流了出来——
多么相似,多么可笑,竟一再被自己最为信赖的人伤害,却无力反抗……
难道,这就是命?!
“你们早就知道了对不对?”我透过模糊的眼睛看向娘。
娘再也忍不住,眼泪冲出眼眶,“灵儿,楚家有个规矩:成婚前后,楚家子孙都要携同新妇离家游玩一月。”
哈,我说怎么皇帝舍得放楚凌陪我去草原,而且还提出那么奇怪的条件。原来如此……
我告诉自己不准哭,指甲掐进了肉里,疼得钻心。空气中没有风的流动,有的只是让人窒息的绝望。
还能挽救些什么?
此时的我,还能做什么?!
“灵儿……”
娘向我伸出手,我机械地站起来往后退,喃喃道:“请不要碰我……让我静一静……”
爹娘走后,偌大的花厅仅剩我一人。
缓慢地抬起手,目光一接触到那两枚戒指,我的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我顺着墙角滑坐到地上,抱着膝盖缩成一团。
翔……为什么,为什么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却不在?
不敢抬头,我颤抖着摘下中指上的钻石戒指——用力扔出去!
就在那一刹那,我突然像是疯了一样抬起头,猛扑向那刚刚被我丢出去的戒指!
心慌到无以复加,直至再次把戒指攥在手里我才稍稍安了心。
最后,我郑重地把戒指套回中指上。这一刻,我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心——
终是舍不得,丢不掉……
一步三晃地走回到墙角,蹲下。和以前一样,受伤脆弱时喜欢躲在墙角。
泪已经干了,脸上像是被糊了一层东西。我缩着身子,尽力地缩着,把脸深深埋进膝间。
许久,我稍稍抬眼,愣愣地盯着指上的戒指。
一天,
两天,
三天……
……
今天,我是新娘,但,要嫁的不是他……我的翔。
从夜晚到天明,我像个没了灵魂的人偶,任一群丫鬟喜娘摆弄,然后被爹娘亲自塞进花轿。
整个洛阳城都因为太子大婚而沸腾了,几乎全城的百姓都涌到街上,万人空巷。
迎亲的队伍那么长,鲜红的颜色从太子的东宫景乐宫一路延伸到左相府。
迎亲的鼓乐那么喧闹,喜庆的曲子一支又一支撞得我耳膜生疼,最后终于什么都听不到。
我漠然地坐在花轿里,像个僵硬的死尸。
所有的喜悦、欢愉、快乐……甚至是悲伤,与我无关,这一切都与我无关……
花轿停止摇晃,有人掀开轿帘把我从里面拉出来。一个女子扶着我踏上绵软的红毯,听声音好像是楚梦蝶。
我缓缓睁开一直闭着的眼,入眼是一片血色,完全没有盖头带给新嫁娘的喜悦。
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耳边不断有人提醒着,我机械地照做。
而后手中塞入一段红绸,紧接着便听有人高唱,“拜——!”
我木然地跪下,叩头。
“起——!”
我站起来,随着手中的红绸走了几步。
“拜——!”
再次跪下,叩头。
“起——!”
又站起来走几步。
“拜——!”
……如此重复着,我也不知道究竟拜了多少次,更不知道都拜了谁,只是像个机器一样照着口令去做。
直至最后一声,“送入洞房”我才恍惚一个激灵,麻木地挪动脚步……
入眼的一切都是喜悦到极点的火红色,耳边还有宾客们的叫嚣声和敬酒声。想尽各种办法提前从酒宴上回到洞房中的楚凌刚进门就止不住地嘴角上翘。
脚步有些虚浮的走到床边,楚凌凝视着坐在床沿上的新娘,心不住的狂跳。
终于,终于她成了他的妻!
他几乎是颤抖着掀开喜帕——
蓦地,他呆住了,尽管他已有了心理准备,可还是呆住了——
今天的她,那么美,美得就像是清水之上的火莲!
可为什么,她往昔比星星更加清澈明亮的眼睛此时却像死了一般没有丝毫光泽?!
楚凌突然慌乱起来。
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到底是怎么了?为何他会觉得她是一个没了灵魂的躯壳!
不安地俯身握住她的手——怎么会和冰一样?!楚凌再也忍不住坐到床上抱住浑身僵硬的她。
“灵儿?灵儿!你到底是怎么了?!”
他紧紧地抱着她,就好像她是他生命中唯一的一缕阳光,稍有不慎就会消散的无影无踪。
“凌……”
终于,她开口。声音是那般微弱,竟像是天边传来的叹息。
楚凌赶快拉开她看向她的眼睛,却还是一片死灰……
“灵儿,你不快乐。”
楚凌喃喃道,我不语。
“灵儿,我想让你快乐,我……爱你……”
他闭上眼睛,颤抖着吻上我的唇,但我却仍是一脸茫然。
“灵儿,你不爱我。”
放开我,他突然像梦呓一般说。
我的下巴被轻轻抬起,楚凌的眼里充满绝望。
“是南宫,对不对?”
对此,我无可否认,但也只是机械的点点头。
一阵沉默……
许久许久,我的泪顺着脸滑下来,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眼泪就是不住地流出来,把妆冲得一塌糊涂。楚凌慌了神,手忙脚乱地给我擦眼泪。这是我第二次在他面前流泪。可他越是擦,我的眼泪流得越凶。
他的声音都带了颤音,“灵儿,别哭了……我求你……你想怎么样?怎么样都可以……”
我瞪着模糊的眼睛带着浓浓的鼻音说:“请……放我走。”
他一下子愣在那里,然后疯狂地抓住我双臂猛摇道:“为什么?”
我抬起头对上他发红的眼睛,平静地说:“因为,我把你当成我的哥哥。”
那声音冷得我忍不住怀疑它不是我的。
他颓然靠在床侧,而后笑起来,眼里有水光闪动。
我的心徒然疼起来……到底还是伤了他。
想像小时候那样去抱抱他,可最终也没那么做。
“灵儿,遇上你是个错误。”
见我不语他接着说:“其实当初我是故意接近你的。”
“纵然是有意,那又如何?不管怎样,你都是我最亲的哥哥。”我低着头,不敢去看他。
“哥哥?”他兀自笑起来,“如果我能早点告诉你,我爱你,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也许吧。”我的语气淡淡的,可心却慌乱到了极点。
“够了,这就够了……”
他喃喃地说着,我本已干涸的眼眶又重新蓄起泪水。
“灵儿,叫我的名。”他看着我笑起来。
“凌。”
“再一次。”
“——凌。”
“再,一次。”
“凌……”
“再……一次……”
他的脸上出现迷幻的神采。
我闭上眼——
“——凌!”
尽管闭了眼却还是止不住汹涌的泪。
脸上的泪水被细细吻去,我错愕地睁开眼。
“灵儿,这泪水是为我而流的……”
他说完拿来一把剪刀,轻轻剪掉我的一缕头发。不多,只是细细的一缕。
我怔愣着看他小心翼翼地收好那缕头发。
最后,他揽住我轻轻一吻——
“灵儿,你……走吧!”
“凌!”
“快走!别等我改变主意!”
他像一头受了伤的猛兽一样嘶吼。
深深地看他最后一眼,我推开窗子翻出去。
运起轻功,我飞也似的回到镜中花府。
今夜的镜中花府灯火通明,所有的丫鬟奴仆都在待命蓄发。我以极快的速度换下鲜红的喜服,背上早已准备好的行囊。
镜中花府的老管家黄规全和程文表的母亲候在天空之城的院子里。我开门走出去对他们说:“镜中花府就交给你们了。”
“小姐放心。”
黄规全说着,冬梅已牵了白雪过来。我接过缰绳翻身上马低喝道:“冬梅,我们走!”
说着手中的鞭子“啪”地一声响,白雪兴奋地扬起四蹄一路踩着府中的青石地面从后门奔出。冬梅骑着一匹毛色油亮的黑鬃黄马紧随其后。
就在我们奔出府门的一霎,镜中花府突然陷入一片黑暗。
飞奔至城门,早已安排好的守门将领二话不说便开门放行。出了城门,我紧缩的一颗心才终于落下。
没错,我早就准备要走!
而且,我在赌,赌楚凌对我的爱!
这真的很残忍,但我却不得不这么做。没有任何原因,只是出于本能。
我要去找南宫天翔,我的翔,我的爱人!
洛阳·景乐宫
外面宾客们的喧嚣声渐渐淡去,遍眼的喜庆朱红也慢慢褪了色——
她走了,她终究还是,走了!
嘴角挂着苦笑,楚凌攥紧手中的喜帕。她这一走把他一生的快乐和幸福也一并带走了。以前她曾问他,当皇子幸福吗?
呵,幸福?!
他的幸福已经丢了,丢在不久前陪她在草原上策马狂奔的日子里。
曾经,他以为,他是幸福的。因为他是身份高贵的皇子,因为他凭着实力当上了皇太子,因为他以为这样就可以一生一世地爱着她,守着她!可现在,他却发现,就算如此又能如何,即使他留下她,守着她一生一世也不过是守着一副没有灵魂的躯壳,就算那躯壳再美他也不快乐。
她说过,她最爱的便是自由。那就让她如愿吧!
自嘲地勾起嘴角,自己当初不顾一切争来皇太子这个位子到底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她!
只因为父皇说她是给太子的贺礼,他便无论如何也要得到这个位子。可现在她走了,这太子之位又有何意义?就算未来能当皇上那又如何?!
蓦地又想起她说过,她不喜欢不负责任的人。
不想自己被她讨厌,那就继续扛着这担子走下去吧!
只是恐怕以后的他就只能靠着回忆与她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来活了!
一滴泪落下,在喜帕上染出小小的一片暗红,只是连它的主人也不曾察觉。
太迟了,一切都太迟……
窗外的树枝把月亮划得支离破碎,像是一颗碎掉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