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气息呵在我脑顶，虚弱而不均匀，整个人散发着戾气。就像一头受伤而疲惫至极的狮子，只要一根稻草，就会让他倒下去。
我心里越发寒凉，却不能撒谎，也没有任何理由可以让我撒谎。所以我挤出一丝笑容，“我怀孕了。怎么了？”
他表情阴沉：“谁的孩子？”
我说：“你的孩子。”
“孩子呢？”
我轻描淡写，“打掉了。”
我看见他的手一下收紧，骨节分明得几乎要凸出来，站了许久，又问了一遍：“孩子呢？”
我不忍看他荒芜的眉眼，却仍旧重复了一遍：“打掉了。”
他大而狭长的桃花眼突然眯起，眼角亮的刺眼，仿佛一低头，就会有一大滴眼泪掉下来，气声已经不能听：“为什么？”
我只能笑：“不为什么。”
也不知是外面天太冷，还是怎样，他的薄唇一直在颤抖，闭上了眼睛。
时间好像静止，雪花簌簌下落，落了他满头满肩膀。
他极快地看向一边，最终还是将目光定格在我的脸上，眼神又恢复了清明，好半天，也笑了，可这笑比哭还让人绝望，“因为你恨我是吗？”
他声音微弱，仿佛这么一句话就用光了所有的力气，不得不缓气息才能继续说下去，“所以何聚郄的孩子，你就是死也要留下；而我的孩子……无论如何，都要打掉？”
“是！”我看着他的眼睛，语气坚定：“因为恨你，所以你的孩子无论如何都要打掉！”
我看见他的眉头一皱，手不动神色地握成了拳，抵住了胸口。
我看见他额头渗出了细小的汗珠，这四九寒天的，怎么还会热？心下一惊，想要让他进房子来，他却死死盯着我的眼，“林温白，你再说一遍。你恨我？”
这样强势的语气，让我心里的怒气一下爆发，“对！我恨你！我恨你从来不正眼看我！我恨你从来就没爱上过我！我恨你一直以来拿我当做姐姐的替代品！我恨你对我残忍至极，对我阴狠至极！我恨你，杀死了我的丈夫！逼死了何家的产业！亲手将我送给王斌祥！让我走投无路，只能委身于你！”
我说得声嘶力竭，“我恨你，让我声誉尽失，人尽可夫，让我在大庭广众之下上演活春宫！我恨你，只当我是棋子，明明不爱我，却给我希望，又将这希望打碎！我恨你，让我怀上了你的孩子！”
我不知怎么竟然笑了起来，“靳湛言！你知道什么是绝望吗？对姐姐死的愧疚，已经让人绝望。可最绝望的事情，是你，是你仿佛要将我千刀万剐的眼神和态度！这样一个对我恨之入骨的人的孩子，我为什么要留着？我恨，恨只恨只是将孩子流产了，而没有将这孩子带血的残骸放在你面前！让你好好看一看，你的亲骨肉，被我杀死了！让你也感受一下，眼睁睁看着亲人离世，自己却无能为力的样子！让你也知道什么是比死还痛一百倍的折磨！”
他一言不发地听着，面色越发青灰，抵住胸口的手心已经隐隐透出了血色来。
缓缓地点了点头，声音微弱地近乎听不见：“林温白，好。你好样的！”
我再要说什么，他已经从我的手里抢过了那本病历单，不假思索地用力，厚厚的病历本连着检验单一下碎成了纸屑。他的大手一扬，纸屑和雪花一起，飘了我们的满脸满头。
白茫茫中，我看见远处马路上停着的慕尚前，站着一身黑色妮子大衣的林温紫。
她应该是在等靳湛言吧。
她们两个兜兜转转那么久，现在终于在一起了吧。
心酸上溢，我仍旧要维持着可笑的尊严，“靳湛言，你不用在这里演戏了！你朝思暮想的林温紫已经回来了！你不是今生今世非她不娶非她不婚吗？恭喜你，终于如愿以偿了！我祝福你们永远幸福，百年好合！也请你放心，我对你已经彻彻底底死心了，不会再纠缠了。所以，也请你……”
我看着他静如寒潭的黑眸，一字一句，“放过我。”
他眨了眨眼，大概是眼里的泪水太多。
半响，他回答我：“好。我让你如愿以偿。”
终于得到他的肯定，终于脱离了他的魔爪……
我该感恩戴德吗？可是胸口为何涌起撕心裂肺的痛？！
我憋住泪水，转身关上了门！
透过门洞，我看见他也利落地转身。
一直捂着胸口的手终于垂了下来。
而身下的雪地里，一滴一滴的鲜红在惨白中格外明显。
未有三步，一声闷响，他跪跌在了雪地里。
“湛言！”
林温紫尖叫着，大惊失色地跑来，扶住了他，疯了一般的将他的呢子大衣脱掉。
我看见那月白色的病服已经被血完全湿透。
我看见他被林温紫握着的手，缓缓地抽了出来。
我看见他回头望了我一眼，沉重地闭上了眼睛。
我握着门栓的手，死死收紧，最终还是没有开门。
而慕尚里坐着的童秘书也狂奔着赶来，两个人用了极大的力气，才将失去了知觉的靳湛言扶上了车。
我望着那惨白中的鲜红，愣了许久。
最终还是回了屋子。
靳湛言的身边已经有了林温紫，他的心里也占据着林温紫。
两情相悦，够了。
我再不会去当那个第三者了。
今生都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