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鼻音很重,呼气也不那么均匀,说话仿佛带着空气里的寒气:“温白。我,靳湛言。”
我说:“我知道。”
“你在哪里?”
我不想跟他废话,“怎么了?你有什么事?”
他叹了口气,语气陡然冷淡,“还在找吴凯之是吗?”
“嗯。”
他说,“吴凯之找到了。”
我大喜过望,惊得一下从板凳上站起来,“你说什么?他找到了?!他在哪里?他没事吧?”
靳湛言惜字如金,一个问题也不回答,而是说:“你告诉我你在哪里,我叫司机去接你。”
我有些犹豫,还是把派出所的地址告诉了他。料想我现在对他来说真没有什么用处。姐姐回来了,他不至于太恨我,也不应该再恨我。用吴凯之的踪迹来骗我就更没有必要。
只是他愿意帮我找吴凯之,这倒是令我十分意外。
难道……吴凯之的消失……真的不是他所作所为?
但除了他,我实在想不到还会有谁。
电话的隔音不好,旁边的警察听出找到了的消息,也就笑了笑,收起了笔录纸,“找到就好,找到就好。人没事就好。”
我微笑着点点头,道了谢。刚走出派出所,等了大约五分钟,靳湛言的慕尚就到了。他摇下车窗,露出一张冷峻分明的脸,“上车吧。”
我拉开车门,看前座已经坐了一个陌生人,那人五十出头,金丝眼镜,西装革履,看起来并不像简单人物。我一直盯着他看,似乎不太礼貌,那人也注意到了我的眼神不对来,转头对我笑了笑,“林小姐好,久闻大名。我是靳总的朋友,也是靳总的合作伙伴,我叫应时。”
我更加狐疑。靳湛言是个很谨慎的人,这样的场合他一般不会多带人。以他现在的状况,带一个医生是有可能的。但他并没有带医生,而是带了个合作伙伴。那么这个合作伙伴,跟吴凯之出事有关系吗?
我点了点头,“应先生好,我似乎在哪里听到过您的名字。冒昧问一句,您认识我的未婚夫吴凯之吗?”
应时似乎听见了很好笑的笑话,哈哈大笑,瞧了靳湛言一眼,“靳总的眼光确实不错,林小姐很聪慧,也很有勇气,是个世间少有的人物。只是啊,你思考的方向错了。我与吴凯之并不认识,靳总找我,是去帮忙的。”
“帮忙?”我这下真是无话可说,却心里更加不安。
吴凯之若不是缺胳膊少了腿,若不是被人困住了,何须要我们这样去见他!如果他还安好的话,一个电话就能解决了,他就能来见我们了。为什么还要大动干戈地开着车,找人帮忙,前往不知名的地方……越想越不对,我看着车厢后视镜里靳湛言面无表情的脸,“靳总,你能不能告诉我,他到底在哪里?他有没有事情?我们这是去干什么?”
靳湛言本靠着车窗,闭眼假寐,听我如此问,睁开了眼睛,“林温白,你就这么心疼吴凯之?不过是两天没见而已。都是成年人了,能有什么事?”
拐弯抹角,答非所问。我不耐道:“你能不能正面回答我?”
他手圈在鼻下,轻轻咳嗽了两声,顿了顿,“他没死,他也没事,你大可以放心。”
我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车子行至城市的尽头,荒无人烟的蝴蝶沟,前方伫立着一栋小高层,高层被不算低矮的铁皮墙围了起来,周围是几片破破烂烂稀稀拉拉的土坯民房。我下了车,靳湛言已经和应时走到小高层前了。
我小跑过去,这才看见铁皮墙上都是电网,铁门上赫然写着,“易市第一看守所。”
我嘴巴有些颤抖,“他……他怎么会在这里?”
应时在前方向民警出示证件,民警对着我们一个一个仔细地检查,再三确认这才放我们进去。靳湛言为我推开前面的铁门,皱眉道,“你选得好未婚夫,为了官司能赢,无所不用其极。先是贿赂法官,被法官喝令后,不知悔改,到处散布谣言。想利用舆论左右法院判决,这不就被关起来了?”
我一愣,这是吴凯之的所作所为?
我和他认识的时间不算长,但总体也是了解的。这种事情,靳湛言做得出来,吴凯之——绝对不会!
应时和民警似乎很熟悉,一路走,一路都有民警在向他打招呼。我这才想起来,为什么觉得应时这个名字熟悉了。国内经济法、刑事诉讼法第一人,靳氏的法务专员。
应时去了里间为吴凯之办取保候审手续,我和靳湛言站在走廊里等待。心里毕竟有隔阂,我们一直无话。
以我对他强硬手腕的了解,吴凯之此番被押,十有八九是靳湛言所为。之所以愿意找应时放了他,一是恐吓的目的已经达到,他大概也不愿意再生出何聚郄那样惨烈的后果;二是要让我明白,让我记住他这一个人情:只要他想,只要他愿意,玩弄我和我身边的人易如反掌。
思至此,我不由将目光转向他。从这个角度望过去,他坚毅削薄的下颌线条显得侧脸冷峻无比,紧抿的薄唇暴露了他并不如往常一般淡定。额上有薄而细密的汗珠,可苍白的面色在一身黑衣的衬托下,犹如氤氲着寒气。
明明没有站很久,他却好像很着急。不住在看手腕上宝齐莱的宝蓝色表盘,我注意到他的手不动神色地扶住了身后的墙面,修长的手指骨节发白,应该是很用力。
我不自然地笑了笑,“靳总,你之后还有行程吗?要着急可以先走。”
他依旧是紧抿唇,仿佛没有听到我的话。
手指却打开了衬衫的袖扣,金黄的袖扣熠熠发光。他一向是注意细节的人,着装方面更甚,每年冬夏两季定期前往巴黎和意大利量身,橱柜里的衣服悉数都是大牌高订,动辄百万,少则几万。
他修长的手指正按着袖扣的位置,我无意扫过去,却看袖扣之下隐隐有红色,心下有些异样。仔细一看,他的手腕处正贴着个长方形的医用胶布,那胶布已经全是血。
我眯眼,“你的手腕怎么了?”
他的身形似乎晃了晃,很轻微那种,却很快站稳。只是后退了半步,微微倚靠在白墙上。只是身子站的依旧笔直,若不注意,根本察觉不到。
他似乎没听到,我又大声问了一遍,“你怎么了?手腕?”
他面色自若,眼神沉静,“没事。”
铁门被从里面打开,两个警察和应时一起,带着吴凯之出来了。吴凯之一看是我,又惊又喜又难过,满眼泪花。我之前也被吓惨了,此刻吴凯之安然无恙地走出来,我的眼泪也一瞬间涌了出来,快速奔过去就扑进了他的怀里!
吴凯之被我这冲劲袭得一踉跄,我对他胸口又捶又打,“你怎么回事?怎么会进局子!婚礼都耽误了!我还以为你死了呢!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满大街寻找,找了所有能找的人!我甚至想了,你要是真的死了,我也不活了!”
“事出突然,我也没有办法预料到,更不可能联系你!”他两手抹着我的泪花,却扑哧一下笑了出来,“温白,温白,我就知道你会等我的!我就知道我看上的人没错!婚礼咱们可以补办!补办的婚礼肯定比之前的更盛大!”
我不想再责怪他,但心里还是有火气的,“我不要盛大的婚礼!我只要你好好的!我只要你别急功近利!好好做你的工作,别想着风险代理赚大钱!我不需要,我只要你!”
“你不说还好,你一说,我倒想起来了!这个案子根本不是我的问题,根本就是有人在中间搞鬼!”他的眉目一瞥,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我是不是得罪了什么大人物了?要不然怎么会政法委书记都过问我的这个案子?”
我心里一紧。
真的被我猜中了?!就是靳湛言搞的鬼?
吴凯之还要再细说,靳湛言就在旁边,总不好明里提醒。我拽了拽他的袖子,打断了他即将到来的滔滔不绝,瞥了靳湛言一眼,用眼神示意吴凯之注意场合,“咱们回家再说吧。”
吴凯之立刻解意,“好呢。老婆说回家讲,咱么就回家讲。”
“车就在外面。”靳湛言冷冷道,已经迈了步子。
上了车,靳湛言就一直在昏睡。
车是五座的,其实很宽敞。
但他离我太近了,我都能感受到他衣服散出的硬朗深沉的柏树香,混合着轻微的医院来苏水的味道。
还有他轻到若有似无的呼吸,带着温度,微微扑在我的耳际。
暖气吹来,我也有些困。
司机坚持要先将我和吴凯之送回家。
下车的时候我本想和靳湛言告辞,他还在昏睡,连眼皮都没抬,我也就悻悻下了车。
我想吴凯之这两天一定没睡好没吃好,一回家就进了厨房。吴凯之也跟着来了,一遍帮我系围裙,一边在旁边唠唠叨叨:“温白,你刚才提醒我的太对了!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很有可能是靳湛言搞的鬼!我代理的这个案子,刚好就牵扯了靳氏城南高铁中心的黄金地皮!正是由拆迁引起的,跟他靳氏脱不了干系!如果照利益来讲的话,我坐牢之后,第一个收益的就是他靳氏!”
我叹了一口气。
他坐牢之后,收益的何止是靳氏?!我和靳湛言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爱恨情仇,就足够让靳湛言动用关系栽赃陷害吴凯之了!
我却不能把这些事情跟吴凯之将,只能笑着一边将切好的西红柿盛盘,一边确认,“你有什么证据吗?”
吴凯之想了想,“现在还没有。但如果我想有,就肯定能找到!害我坐牢,我一定要把这笔帐算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