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瀚山当然看得出来讷言服了毒,但也知道无能为力,甚至还想助他一掌之力。
这老东西真的是一心求死。
讷言很享受这片刻的平静时光,十九年了,他从来没有如此放松,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了他自己。
他能思考的时间不多了,但终于不再为十九年前的事情纠结。
他知道这种方法并不好,但他也实在是想不出还有什么别好办法,只有参与其中的人都死去,才能给天地留下平静。
但愿所有人能够体谅他的良苦用心。
然而,他忽然觉得脖颈上一凉,几道银丝缠住了他的脖子。
紧接着明月的手掐住了他的脸颊,逼迫他张开口塞了一个东西进去,他本来想要吐出来,明月却狠狠的按住了他的嘴。
明月给他吃的是耳鼠。
(《山海经•北山经》:“又北二百里,曰 丹熏之山 ……有兽焉,其状如鼠,而菟首麋身,其音如獋犬。以其尾飞,名曰耳鼠,食之不睬,又可以禁百毒。” )
“可惜,我就带着这么一块居然就进了你这老贼的肚子里。”
讷言几乎喘不过来气,他艰难的咽下去,惊讶的抬头看着明月。
她擦了擦手。
“你以为带着我去死,流星儿的仇就能报了?”
讷言能感觉的到他身上的毒正在飞速的被化解,脸色也在恢复正常。
但他吃惊的不是这个,而是耳鼠,十九年前祭门人为什么没有服用这个解毒?
“是呀,他们本来是可以活着的,可为什么还是死了呢?耳鼠可解天下毒,这些年我也一直在想这件事。”
明月感觉到了他的惊讶。
“流星儿能偷刀,祭山自然也能把耳鼠偷走,可每个人的耳鼠都是贴身携带,他又是怎么得手的呢?苏林秀为什么会和祭门人死在一处呢?人人都知道十九年前的事情很蹊跷很奇怪,为什么没有人去查一下呢?”
她微微低头,似乎是在看着讷言。
“这些你能回答吗?”
讷言呆呆的看着她被风吹动的帷帽 ,下意识的摇了摇头。
“你连这些都不知道,怎么就敢带着我去死呢?这发生了的事,错也好,对也好,我要知道真相。你以为让我剁了流星儿的手,烧了白马山庄,来这里打了一架就算是报仇了吗?”
明月冷笑。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你又把祭门当成什么了?井底之蛙。”
讷言呆坐在原地一动不动,看了看许格是又看看明月。
“你虽然解了我的毒,可院中的火药却无法可解,还是走不出去。”
萧瀚山瞪着他,捏紧了九节鞭,真想狠狠的给他还有明月几鞭子,此刻已经不想知道妖刀的下落,只想出去。
今晚上就不该来。
贺平川又惊又气,今晚上明明是来堵截明月的,但没有想到自己却成了瓮中之鳖。
自己的大好前途,断不能就这样折在恩言寺里。
沉默,只有风中树叶和小铃铛的细碎之声。
白头翁幽幽说道。
“半刻钟,你们不走,就怪不得我了。”
贺平川看着那小和尚,又看看白头翁。
“你刚才说这个小和尚是出寺的关键?他是谁?你又怎么会知道?”
白头翁摇了摇头。
“我现在不能说。”
讷言看了看小和尚,刚才一心求死没有注意,这个小和尚他知道,是几个月前才来寺里做一些扫地打水的活。
他一直在烦恼着十九年前的事情,对这个小和尚只有一些淡淡的印象。
“我不是已经让你的师兄把人送出去了吗,你怎么会在这里?”
小和尚抬起头来,眼睛里都是恐惧和慌张;颤抖的如同风中的树叶,刚才的事情他全都看见了,也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他还小,甚至还不知道死亡意味什么,但他知道这些高他许多、年龄大他许多的人正在说一件很可怕的事。
讷言刚才的变化他也看在眼里,此刻看着讷言就像是看到了一个鬼,他向后尽量把身体缩成小小一团,颤抖着什么都说不出来。
看上去可怜无助的孩子和老人,最容易激发别人的同情。
小和尚楚楚可怜的神情让萧瀚山的怒火也降了几分,他看着白头翁厉声问道。
“那你知道来这里埋火药的人是谁?”
许格是笑道。
“他怎么会知道?只是我们来的时候便看出这里不对劲,便让他在外接应……他虽然不说,但我知道他一定是经历了苦战。”
许格是转头看着白头翁。
“我说的对不对?你刚才来我就看出来了,你受了伤,内伤。”
白头翁呆了呆,沉默着点了点头,他的心口中了一掌,一直都在隐隐作痛。
许格是又说道。
“今晚上我是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能进恩言寺,完全是因为有人想要在这里杀了我,但我没有想到,讷言师父居然也有份。”
讷言有些吃惊,小声说道。
“我并不知道你今晚上要来。如果知道,我一定会想办法阻止你。”
他现在说不上后悔,也说不上不后悔,心里很乱。
本以为会像一个勇士那样死去,可惜天不遂人愿。
他虽然一直在恩言寺待着,但心性一直没变,经不住改变,更经不住打击,一有事情就想挖个洞躲起来。
曾经恩言寺就是他的洞,现在他已无洞可躲。
如果他此刻能够冷静下来,一定能发现白头翁和这个小和尚之间的关系,可是他只顾着自己心情的反复纠结,完全忽略了。
他的反应让贺平川更加怀疑,但时间不等人,他不得不相信白头翁。
“既然你这么有把握,那我就信你一次。”
他抬了抬手,让身后的人发了一个信号:三长两短的口哨声,过了一会,寺外也传回来同样的信号,人已经撤走了。
“现在呢?可以走了吗?”
白头翁看着那个小和尚, 蹲下身,身子挺直,看上去像是再给这小和尚行礼。
“委屈你了。”
小和尚抬眼看他,眼神居然有一些复杂,向后缩了缩身子,越发的可怜。
白头翁轻轻地把他夹到腋下,低声说道。
“我在前面探路,诸位跟着我走。”
说着,已经纵身掠了出去。
小和尚忽然叹了口气,轻轻的说了句话,声音几不可闻。
“白头翁,值得吗?”
白头翁用余光看了看身后,许格是距离他有半个身子的距离,他低声回答。
“我不是为了救他,我是为了妖刀……妖刀被人拿走了,不是我们的人,也不是九微堂的人,更不是明月……”
小和尚微微皱眉,白头翁又说道。
“他的外祖父是苏林秀,他会和明月成为朋友,只要跟着他,就一定能找到妖刀。”
小和尚冷笑。
“我该怎么信你?”
白头翁脚步飞快。
“你不用信我,你只用信妖刀一定是我们的就行。”
小和尚叹口气,冷冷说道。
“前方有火药,超左边走,进三退二,左,退三进一。”
白头翁在空中急转身,带着众人换了方向,半刻钟之后,所有人都出了恩言寺。
最后一刻,讷言还是想回到寺里,被许格是紧紧抓住,强行带了出去。
他们刚刚站定,寺里忽然就传出来一声巨响,火光映照着他们的脸,讷言真的后悔了。
十九年前他糊里糊涂的卷进了江湖事件,十九年后还是糊里糊涂的让自己又难堪了一次。
明月救了他,许格是也算是救了他,可他却在十九年前和十九年后,都做了伤害这两个人的事。
讷言忽然从悲伤变的沉默,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成这样,也无法面对。
恩言寺是他的家庙,他本想用来献身取义,但现在寺毁了,他还苟活。
巨响一声接着一声,最紧张的还是跟着各掌门和大弟子们,他们谁都没有想到今晚上还有如此劫难,现在听到火药的响声也顾不上什么门派风度,乱糟糟的跑成了一团。
萧瀚山一边憎恨这群人的不成体统,一边退到安全的地方,他很想好好问问那小和尚,但等他站定之后,白头翁和小和尚都消失了。
贺平川稳住了心神,迅速的清点了一下人数,还好,除了在先前那几个去拦住明月、还有密室里看刀人之外,没有伤亡。
今晚上事发突然,他计划出了纰漏,但好歹保住了绝大部分人,也算是功可抵过。
想到这里,他发出了指令,指了指讷言,又指着明月和许格是。
“抓起来,一个都别想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