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友,你们做的都是大事情!原来这些年来,你一直留在我们卫家,是因为把卫家的当成了重要的据点,这……”卫明筱停顿住,他在想找一个更好的措辞,能够让王大友不必误会自己。
王大友满脸愧疚:“起先大杂院是我们成员的落脚点,后来我受命保护喜华姑娘,便跟着来到了这里。没想到,还是暴露了,没有逃过那边的追踪。”
卫明筱摇摇头:“不,多虑了,国家将亡,匹夫有责。我怎么会怪罪你。”
“可我的出现,才导致你们卫家发生了这些事情,甚至没看牢刘大,导致心成少爷下落不明,我已经安排了很多成员去探寻下落了。如今都没有消息,一定是那边人干的!只怕心成少爷凶多吉少。”
卫明筱眼眶通红,他强忍悲痛,是的,他的母亲死了,他的亲儿子失踪,卫家的大院被火毁了一半,妻子神经失常……可是,舫仔不是没事么,大哥家的女儿闫喜华不也是很好吗?他不能软弱,不能悲伤,他是一家之主,要站起来!
“大友,如果你们需要我怎么做,我一定会鼎力相帮。”
王大友用力握住卫明筱的手:“当今世道,需要有识之士团结起来。我知道卫老板是怎样的一个人,又是怎样凭着自己的能力,把一家小小的烟纸店,变成了今天火柴厂的规模。以一己之力救助着周边的穷苦百姓,这样的精神,让大友深感欣慰!如果民族危难之时,人人都像卫老板这样能够拥有人间大爱,那么我们就能够把鬼子迅速赶出去。”
“我做火柴厂,是因为看到流民失所,实在是于心不忍。并没有大友那么高的觉悟。”卫明筱不愿意被王大友这样夸赞。
闫喜华却是听得真真的,她劝道:“叔叔,您做的真好!”
卫舫也从未如此尊崇着自己的父亲。
这样好的氛围,却被一边的刘大打破,他高声叫嚷:“快给我放了!否则,你们一个个都得死!”
王大友揪起刘大:“孩子肯定是被你藏起来的!快说,你把那么小的孩子藏哪了?”
刘大讥笑:“早就被我们的人带到去M国的大船上了,你们就算把上海翻遍了,也找不回来了。你们放一百个心吧,我是好心人,不会残杀一个无辜小孩子,再说我还是看着他长大的。你们最好把我现在放了,或许,我还能想起来到底是什么人家带走了你们卫家的小儿子。”
众人愤怒到了极点,闫喜华恨不能再死踹刘大几脚!
卫舫更是呸了一声:“王八蛋!真不知道你这样的人活着是为了什么?”
刘大不怒反笑:“哈哈哈哈……我只想成为人上人,难道有错?”
卫明筱痛心:“这两年,我对你向来是信任的,给你经理的位置,给你高额的工薪,为什么你还要这样对我?”
刘大睁大眼珠:“卫老板,我是那边的人,我在乎的是权势,你那点毛毛雨够干什么?我有儿子,有老母,我要给他们更好的生活!现在这年月,难道杀几个没用的人很稀奇吗?更何况,我一直感恩卫家对我的信任,明知道王大友是上峰在找的人,却一拖再拖!还不是为了保护卫家?那小少爷要不是我实在不忍心下死手,偷偷卖……交给了一户好人家送往M国过好日子,你们就得去阴曹地府找他了!”
闫喜华和卫舫恨的咬牙切齿,卫明筱更是无可奈何。
经过权衡,卫明筱决定加入救国会,帮助王大友策划两日后的工人罢工游行的活动。
卫舫和闫喜华返回卫家,却见到卫莲青跪在母亲的房前。卫舫不解,长姐最乖巧,最沉稳,最不会被罚的就是长姐,怎么会跪在母亲的房前?
“大姐,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
卫莲青的眼睛红红的,她哽咽着:“巡逻署的人来说了,奶奶去世了。你和喜华没有事就好。”
闫喜华蹲下来,扶住颤抖的卫莲青:“对不起,是喜华没有保护好奶奶,才让奶奶被流弹击中……”
姜仙儿冷笑,她阴森森地从屋内走出来:“是啊,你怎么不保护好奶奶,最该死的是你们,你们怎么就能平安无事地回来?”
卫舫感到娘的话特别难听:“娘,您说的这是什么话!虽然奶奶死了,我们都很伤心,可您也不能这么说活着的人!”
“放肆!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当娘的?卫家哪里有你说话的份?!”
卫舫还想多做解释,这么多事情的刺激下,他早就受不了了,小小少年感觉自己此时被一股无形的大力给揉捏着,濒临粉身碎骨的境界,本以为自己平安回到家中,能够让母亲轻松一些,却遭到了母亲刻薄的言语。心中的难过可想而知。
闫喜华隐约猜到姜仙儿现在的心情,虽然刘大并未把姜仙儿抖搂出来,但是她一定是想逼走卫舫,并设计卫藕叶联合张红芬,却没想到计划被自己给破坏了,还丢失了自己的亲儿子,她的怨恨正没处发。
闫喜华不想卫舫和姜仙儿之间的感情继续恶化:“为什么大姐被罚跪在这里?她做了什么?”
姜仙儿桀桀笑:“做什么?姑娘大了,开始准备犯贱了。”
卫莲青羞愧难当,恨不能一头撞死,她拼命摇着头:“娘,娘,不是这样的,真的不是这样的!”
姜仙儿拿出一张手帕,上面赫然绣着一个“友”字!扔到了卫莲青的脚边:“下作!”
卫莲青一声惨叫,听者无不动容,这姜仙儿好歹是卫莲青的生身母亲,这样侮辱自己的女儿,简直是想让卫莲青去死啊。
“娘……这……好,如果您如此容不得我,那女儿就此别过!”说完,卫莲青满脸决绝之色,便往院子里的一处断垣残壁奔去,准备一头撞死自己。幸好被闫喜华死死拉住,闫喜华一巴掌甩到了卫莲青的脸上。
闫喜华怒道:“大姐,你何苦因为一个已经发了疯的女人,她那满嘴的不可理喻,而平白无故搭上自己的命?你死了又能怎样?你死了能够证明什么?难道承认自己喜欢上一个男人就是不要脸,就是无耻,就不能活命?”
浑身颤抖无力的卫莲青呢喃着:“可她是母亲,莲儿的亲娘啊……”
卫莲青受不了姜仙儿的恶语相向,毕竟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女,感到万分羞愧。
痴痴呆呆的卫莲青被闫喜华和卫舫搀扶着,坐进了她的房间里。也许,是脱离了母亲的目光,她稍微返过劲来,随后紧抓着闫喜华的手。
“喜华,你说我有错吗?”
卫舫虽然还是不大明白大姐犯了什么错,但是也知道女生之间是有自己的小秘密,于是自觉退了出去,他有自己的打算,要去勘探一下后厨。王大友叔叔提到后厨有通道,是救国会来往的途径。
卫莲青松开闫喜华的手,对着这个比自己小两岁的姑娘,痛哭流涕:“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也觉得我下作吧,我竟然会对那个人有了非分之想……”
闫喜华知道她喜欢的是谁,虽然也很震惊,可是两个人都没有错啊,难道喜欢一个人就是错吗?
“你没有错,只是王叔叔,不,只是王大友比咱们大了那么多年纪,如今又得知他是救国会的人,把我们家的后厨当成了他们的重要据点。你知道吗?那个张红芬,就是那个胖女人,她是另一边秘密安插进来的特务,而那个刘大,就是她的情人,他们通通是居心叵测呢!我们卫家之所以遭到这么多的打击,正是因为王大友和那边的冲突导致的。你还会喜欢他吗?他是个很危险的人物,虽然是个英雄,但同时,他的命也许随时会奉献出去。”
因为得知心中仰慕的男人竟然还是个英雄,卫莲青激动万分,她早疑心王大友不是个简单的帮工,果不其然,他竟然真的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死?死是最不必怕的。如果大友哥死了,她就陪着他一起死。
卫明筱想尽办法,最终还是通过刘老板运回了母亲的遗体。因为时间仓促,一家人简单地为卫主母举行了葬礼。遗憾的是,整理遗物发现,卫主母那套珍藏了一辈子的三品淑人的朝服被卫小林抢去了,卫明筱本准备让那套朝服做母亲的寿衣……
这场葬礼显得特别寂寥。那老太太往日的尊荣,此刻只有天上飞过的大雁会记得吧。人这一世图的什么呢?老太太的音容笑貌在闫喜华的脑海中沉浮,想起初见她的那天,她是个素衣装扮的气质老太太,看到自己的孙子孙女,开心地笑出来。而她对自己永远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不冷不热,却也并不显得多么冷漠,时间久了,知道卫明筱对自己真好,很重视,于是爱屋及乌,也才会对自己多几分关心。
其实,老太太是爱着孙子卫舫的吧,不然的话,为什么死前的最后一声是要卫舫快点躲起来?不正是因为她想要卫舫好好活下去吗?或许,她要带卫舫回江西老家,也是为了能够保护好卫舫吧?这样的战争年月里,她一直坚决要求卫家迁回江西,哪怕是不喜欢儿媳妇,却仍然心疼全家人挤在大杂院里,主动拿出大额银款,支持叔叔在上海创业,给整个卫家买下这么大的宅子。这是一个母亲深切地爱呵,闫喜华的眼泪默默地流着,她忽然又想到了自己的父亲和母亲,原来,母亲也是深爱着自己的,自己并不是被抛弃的那个姑娘,王大友的存在,不正是他们爱自己最好的证明吗?只盼着他们能够安好,能够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平安顺遂。闫喜华内心深处对母亲抛下自己的怨恨,哪怕是跟着父亲来到上海,也还是迟迟不能见到母亲的责怪,也渐渐放下。
卫藕叶根本不在乎奶奶的死,她没什么可悲伤的。奶奶在世的时候就很偏心,最喜欢卫舫,这卫舫分明不是自己的亲弟弟,都不知道是卫家哪家旁支生的,凭什么,他凭什么获得奶奶的爱?自己才是卫家长房所出啊,难道他聪明一些?可她卫藕叶也不见得多笨啊!
哀乐响起,大家都跪在卫主母的灵堂前,卫藕叶却是越想越愤愤不平,冲着跪在那里默然的卫舫,当头给了个大栗子。
“我告诉你,你是最不配跪在这里的,你给我们滚!”
“为什么要滚?我是卫家的长子长孙,平日里奶奶最疼爱我,二姐,你是不是也疯了?”
“我疯了?我呸,你别叫我二姐,谁是你的二姐,你连你是不是卫家的人,现在都没有人能够证明了!”
卫明筱喝止了卫藕叶的疯话,难道这丫头知道了什么?整个卫家,妻子姜仙儿还有死去的母亲是知道卫舫的出身……难道是母亲告诉过卫藕叶吗?还是姜仙儿?
“藕叶,这是你祖母的灵堂,不得放肆!”
卫藕叶惧怕父亲的威严,想起母亲特意嘱咐过,不要泄露了自己知道卫舫不是亲弟弟的事情,否则一定会引起很多麻烦。姜仙儿远远透过犀利的目光,震慑住了卫藕叶,于是,卫藕叶老老实实闭住了嘴巴,凶狠狠地给了卫舫一个警告的眼神。
卫舫根本没空去深思二姐近来的表现。原本卫藕叶就有些单线思维,或许,她也是在怨恨自己没有保护好奶奶,是啊,当时自己就在奶奶的身边。前一刻,还在奶奶面前滑稽表演,捂着肚子,说自己肚子疼……奶奶还疼爱地关切他,却怎么也想不到,奶奶的嘴角忽然涌出大量的鲜血,她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奋力护住了自己,把自己推下了甲板……
“快走!舫仔——”
耳边仿佛再次响起奶奶的声音,卫舫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奶奶的死,终于让他明白,这个世上,并没有安稳一世的港湾,之所以能够活下来,正是因为有人曾为你付出了一切,替你扛起了所有危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