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逢大难
景扬2019-01-14 21:184,914

  就在卫舫感受到绝望之际,闫喜华像是戏剧里的穆桂英御马奔腾,手拿梨花枪几个来回,她的好身手便轻松摆平了张红芬底下的两个黑衣打手。她每日勤学苦练,可不只是简单的防身术,而是父亲亲自传授的拳脚功夫。

  卫舫被闫喜华酣畅淋漓的拳脚功夫惊呆了,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飞出来解救自己的,竟然是他从没有多看一眼的乡下姑娘。虽然早就听闻她会武功,却还是头遭见着她的厉害。当下五体投地的膜拜。

  “哇,家姐你好厉害!什么时候学会的功夫?”一路上,卫舫刻意变了个称呼表示亲昵,他全程都像只麻雀围着闫喜华问个不停。闫喜华烦恼的很:“问什么问,小孩子要知道这么多干什么?”

  “我哪里是小孩子,我心中有的是宏图大志!在这国难当头的时代中,我们这些男儿志在家国天下!”

  噗嗤,闫喜华忍不住笑起来,这人小鬼大的卫舫,竟然还真说出了一番大道理,有模有样,说明在学校里并没有虚度光阴。

  “恩,我知道啦!大弟,你以后不要再单独行动了,这一次显然是有预谋的。”

  “对,可恶的胖女人,可恶,可恶!她竟然想要从我这里打听到王叔叔的底细。”

  闫喜华正色道:“其实,我也觉得王叔叔不是一般人,你瞧他的气质就和那些男人们不一样。我怀疑你二姐应该也知道些什么,或许她和张红芬就是串通好的。”卫舫沉默不语,聪明如他,他怎么会没怀疑过二姐卫藕叶,因为一直就是她告诉自己要去刘家做客,自己被绑那条路是必经之路,要不凭什么张红芬就知道自己一定会经过那里呢?

  闫喜华有些不确定:“或许,张红芬有问题……”

  卫舫同意,他隐隐感觉到二姐也不对劲。

  “大弟,我们回家追问你的二姐,她肯定知道。”

  卫舫摇摇头:“算了,不问了。家姐,以后我就叫你家姐了,你就是我亲姐姐,好吗?”

  闫喜华调皮道:“那不行!”

  卫舫好紧张:“为什么不行?”

  “你得请我去凯司令吃蛋糕,还要请我喝咖啡,那我就考虑一下。”

  卫舫眼睛都亮了起来,他蹦跶着吵吵嚷嚷:“太好了!家姐,家姐,家姐……”

  两个人在外一番玩闹,卫舫不知不觉中已依赖上了闫喜华,对闫喜华那身功夫佩服的不行。

  “家姐,你不仅人好看,手工活漂亮,我瞧见我们衣服鞋袜上那些枣花全是出于你之手,没想到武功也厉害!”

  “那我是不是全天下最完美的女人呢?”闫喜华很受用这番夸赞,有点飘飘然。

  “唔,不是,不够完美,你做菜不好吃!”

  “看我的小拳拳!”闫喜华被顽皮的卫舫逗弄,忍不住追着他跑起来。两个少年男女在经历过生死之后,渐渐拉近了心的距离。

  卫舫和闫喜华死里逃生打闹之际,卫家的大宅里正混做一团。卫明筱和卫主母焦急万分,姜仙儿则哭得肝肠寸断。莲青时不时跑来正屋汇报打听来的情况。

  “听邻居说,是叶儿把心成弟弟带到了院子里玩耍,后来又瞧见王叔叔从院里急急忙忙跑了出去。”

  原来大家都在寻找失踪的卫心成。姜仙儿怎么也想不通,她只是打了个盹,吩咐二女儿藕叶照看下儿子,醒来竟然再也没有找不到自己宝贝的儿子。

  心急如焚的卫明筱总不见闫喜华和卫舫,怒道:“喜华和舫仔呢?去哪了?莲儿,快去把他们找回来!难道他们也一同被弄丢了?”

  卫藕叶蹦蹦跳跳走进屋里,发现气氛很压抑,她睁着大眼睛,疑惑道:“咦?大家这是怎么了?”

  卫莲青瞧见卫藕叶,就像是见到了唯一的希望,她顾不得多做解释,紧紧抓着卫藕叶的双手:“二妹,你可算出现了,娘说你带心成弟弟在院子中玩耍,现在大家都找不到你俩,快说,你把心成弟弟带到哪里去了?”卫莲青左看右看,还是不见卫藕叶身边有小弟的身影。

  卫藕叶有点心虚,她起初是从娘那里得到命令,带着心成弟弟在院子里玩耍。可是后来,中途就被刘大给接了过去,刘大说是有票券,让自己去凯司令蛋糕那边领甜品,她嘴馋,赶紧就把弟弟脱手给了刘大,不疑有他,欢欢乐乐地去领甜品了,还怕卫舫会和自己抢吃的,自己躲在店里全部吃光了才回来……

  她强作镇定:“我怎么会知道满仔去哪了?他早就能自己跑了,该不会躲在院子的哪个角落里吧?”卫藕叶的冷漠令卫明筱勃然大怒,他猛地甩了卫藕叶一个耳光,叱道:“混账!你娘托付你照看一会弟弟,你竟然放任他自己玩?!如今大家都在焦急寻找你弟弟,你竟然还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儿?”

  卫主母护犊子,她心疼卫藕叶:“你打孩子干什么?谁也没想到孩子会跑出去啊!我的孙子啊……到底是哪个天杀的,把你带走了啊……”

  卫藕叶委屈地捂着自己火辣辣的半边脸,嚷嚷道:“奶奶,奶奶,不是我的错!这家里也不见了很多人,为什么不怀疑是卫舫大弟和闫喜华带出去玩了?为什么就不怀疑别人?我没有错,我根本没有错!你们冤枉好人!”

  姜仙儿满脸都是瀑布般的泪水,痛得心口疼,她一度怀疑是不是自己造的孽,她不是让藕叶想办法引出卫舫的吗?怎么会到头来弄丢了自己的儿子?……她哽咽道:“夫君,是我的错,是我没有好生看管好孩子,如果孩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不如死了算了……”

  卫明筱无奈地坐在椅子上,好好的一个中年汉子颓废着脸,内心满是焦灼和自责。他到了上海之后,一心想要实现男儿的抱负,却没有尽到一个家长的责任。

  卫舫和闫喜华一路笑闹着走进来,立刻感受到家里的冰霜气氛,发觉屋里不对劲。姜仙儿的目光有那么一瞬间,似乎能吃人。这个卫舫竟然平安回来?!

  卫藕叶瞧见卫舫没事人似的回家,下意识瞥了一眼母亲,发现母亲正瞪着自己,赶紧在心里骂张红芬是废物。可表面上却佯作悲痛的模样道:“天哪,我把心成弟弟交给了喜华姐姐和舫仔啊,你们快把弟弟带出来啊,家里都快忙成一团乱了啊!”

  卫舫和闫喜华对视一眼,这算不算贼喊捉贼?

  “我们没有看到过弟弟!”卫舫和闫喜华异口同声地解释。

  卫藕叶眼泪横流:“哼,一定是你们交给了王大友,能随意进出我们院子的,只有王大友!肯定是你们想要出去玩,就把弟弟交到了王大友手里!我的天哪,一定是王大友,王大友肯定是有不轨的企图!”

  王大友的名字滑过卫莲青的心头,卫莲青立刻摇头,替他说话:“不可能是他,他不会轻易带弟弟出去玩的,如果要带的话,肯定是会向我们家人说一声的,他绝不是那样的人!”

  卫主母顿感不妙,她毕竟年岁已高,此时再加上丢孩子的惊吓,卫藕叶踹皮球一样的踹来踹去,她有些头晕。只觉得那可怜的小孙儿啊,果真是下落不明……她捶胸顿足:“王大友是外人啊,平日里就总瞧他往后院进进出出的,这外面兵荒马乱,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们还不赶紧去找那个什么王大友!一个个愣着干啥?”

  卫家人立时失散开来,姜仙儿早因为体力不支,哭昏在地上,被卫小林搀扶进了卧室。卫主母直摇头,对姜仙儿的体质很不满,可更大的忧愁是,这卫家好不容易有的骨血,到底去了哪?只能烧香拜佛,盼着吉人自有天相。

  张红芬做梦也没想到王大友竟然堵在自己面前。他是如何得知自己的所在之处?难道一直在跟踪自己?张红芬背脊冒出冷汗。

  王大友冷眼瞅着这个整天搔首弄姿的女人:“你到底有什么居心潜伏在卫家?我早看出那刘大只是你利用的工具,方便你接近卫家的人,快说,你要干什么?”

  “我……我也是没办法,我的男人和孩子还在别人手里,我也是受命行事。”

  “得了,你一介女流之辈,没有觉悟就算了,竟然还为别人卖命,愚蠢!”

  张红芬的脑子并不特别灵光,她立刻暴露出凶相:“蠢不蠢,不是你说了算!我告诉你,我早就计划好了,现在的卫家肯定混乱成一团。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潜在卫家,不过是想要拉拢卫老板,为你们的救国会提供援助,可惜啊,你们的如意算盘打错了,这些年,我早就把你们的据点摸得一清二楚,据点竟然藏匿在卫家的后厨地道里……哈哈哈……卫家马上就要从这个世上消失了,卫家的产业也将彻底化为乌烬啦!”

  王大友暗道不好,着了这贱人的道,贱人竟然声东击西!卫家当前肯定遇到大事了,这卫家在眼下可不能遇到什么事,他立即往卫家大院奔去。

  张红芬以为王大友放过了自己,得意地大笑,她按照别人的指示,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就算王大友赶回卫家,可惜啊,什么都晚了。虽然这卫舫没有被自己成功丢进苏州河,但也不会逃脱之后派人去烧的那一把大火。而不论王大友是赶回卫家,还是赶去救卫舫,都是两头抓瞎,白忙一场。随即,张红芬她又想到即将和两个孩子团圆的画面,忽地热泪盈眶,总算可以和孩子们团聚了!她的任务终于完成了。是啊,她的两个孩子很久没有见到亲娘了,她可怜的孩子啊,这些年一定吃了太多的苦……可没等她再吸一口气,一颗子弹便无情地穿透了她的头颅。所有温馨重聚的画面碎成粉末。

  “哼,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留不得你的狗命!”刘大收起了枪支,他毫不怜惜这个曾经陪着他的女人。上前探了探张红芬的鼻息,确定她死了,刘大摇摇头,一脸的嫌弃,踢了踢张红芬的尸体:“你啊,是个猪脑子!白白被人当枪使。等到下辈子吧,带点脑子来到世上。口口声声要仰仗着男人,结果呢,还不是死在男人的手里。你要是没有任何价值,你的肉连猪肉都不值。哦对了,红芬啊,再告诉你件好消息,你的那两个孩子也早就死了,这下你们可以全家团聚了!”

  王大友还是迟来一步,他赶到卫家院里的时候,大火正在无情蔓延着,街坊邻居不停奔跑着浇水,四处都是叫嚷声:“走水啦!卫家走水啦!”

  而原本还在四处要去寻找卫心成的卫家人,正浑身无力,各自躺在地上,看着火光冲天,感受着死神的威逼。王大友冲进他熟悉的卫家院落,奋力救起卫家每一个人,拖出了卫明筱和姜仙儿,又扛出了卫主母,卫小林因为没有来得及吃饭,幸免于难,他本想趁机携款逃走,瞧见王大友救出了卫家人,自会审时度势的他又咿咿呀呀,娇娇弱弱帮着王大友扶起卫主母,趁乱往衣服里塞了不少物件。

  卫莲青在昏迷前,迷迷糊糊看见王大友正大力抱起自己,那坚毅的下颚是她这一生最后的眷恋了吧……她的嘴角露出了轻松的笑容,也好,可以死在这样的汉子怀里,也算是种圆满。其实情窦初开的她一直都悄悄喜欢着王大友啊……

  好在卫家人缘不错,在众人帮助下,灭掉了大火。这场大火烧掉了卫家大半个宅子。也烧掉了卫家人的希望,这一连串的事情,显然是有计划有步骤的实施。看来有人早就准备暗算他们卫家。卫主母狼狈地坐在废墟上,要求卫小林从未烧到的里屋请出了三品淑人朝服,给自己换上。

  那套缀满宝石,用特制的金银线勾出图案的深蓝色朝服,还是当年皇帝御赐的。这一生都没有穿过几次,只有入宫觐见时,命妇们欢聚在后宫时,才有机会以此来证明自己的身份,那是多么大的荣耀!如今,在卫家危难之际,她再次请出了朝服。

  好在后院的房屋大部分都在,朝服并没有受损,卫明筱也很罕见这套母亲极其珍重的朝服。老太太端正自己的身子,顶着辎重的凤冠,容颜仿佛是回光返照。她知道自己的胸腔里,已经塞满那场大火留给她的杂物,这些杂物在不久之后也许将会要了她的命。

  “满仔!”

  卫明筱被母亲这声呼唤,唤出了眼泪,这个称呼,仿佛打开了很久之前便遗忘的记忆。在老家,只有母亲疼爱小孩子,才会这样叫唤。他微微有些动容:“娘!”

  “满仔,一晃眼,你都已经成为孩子的父亲了,可在娘的心里,你还是那个娘怀里的满仔……”

  “娘!您好好休息,儿子知道错了,一直没有来得及多照顾你。”

  “傻孩子,为娘最清楚自己的身子,如今这场大火就是不详的征兆。我们的成仔也不见,明显是有人刻意设计。不知道到底得罪了什么人?这宅子烧了也就烧了,只要我们一家人都平安无事就好。可现在是战乱年代,人人都自身难保……或许我就不该来到上海,如今我累了,我准备回到寒梅山房,去守着你父亲留下来的百年基业,落叶要归根,我想回到我的寒梅山房陪伴你爹去。小林,去把箱子拿来,那里面是所有的地契,房契。明筱啊,这些都交给你,你收好,如果觉得外面太苦了,你们可以随时回来。”

  “娘,您别这样……”卫明筱感到无所适从。在他心中,曾经如果一片天的母亲,如今却这样悲观。

  “娘有最后一个请求。”

  “娘……请说……”

  “我要带走舫仔,由我好好抚养,也算给我晚年一个安慰吧,你看呢?卫家已经失去一个孩子了,遭逢此大难,我实在不放心把舫仔留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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