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红芬哭哭啼啼，她趴在男人的怀里，难得一副娇弱的样子。此时此刻，外人是绝不能想象到她平日里在卫家的横行无忌。
“你们这是什么组织？总在奴家面前吹牛，说什么只要打入到内部就可，后来又说要弄清楚卫家的底细，现在好了，又要我去迷惑王大友……”
男人压低声音喝道：“闭嘴，你个傻子，再敢提一句那两个字，我也保不了你的小命！”
张红芬猛然记起这个禁忌，慌忙捂住了自己的嘴，该死，该死！
男人继续说道：“就这点任务，你倒好，拖了这么久还是什么有价值的信息都没弄到。花的钱倒不少。”
张红芬嘟囔：“这卫家看起来也就是个乡下土包子进城，一心想着要发国难财罢了，看不出来有什么非分之想啊。”
“废物！上峰谨慎，我们得到的情报轻易不会出错，有人说过卫家有包藏救国会重要成员的嫌疑。我们不排除任何的可能性，如有必要，格杀勿论。”
张红芬一阵心惊肉跳，这杀人的活，她可从未想过。她想退缩：“达令，格杀勿论这个指令可否……可否收回？”
“怎么，杀个人都不敢？行啊！”
张红芬以为他同意了，咧嘴刚想谄媚，男人冷酷地笑道：“你那个没用的男人和三个孩子可以不用活着受罪了。”
她如遭电击，呆在当场。
卫主母从梦中醒来，华发丛生，彷徨无助的模样，使人忽然意识到她已经六十多岁。卫小林习惯了服侍她，赶忙扶起她：“我的老祖宗，你可千万不要吓着小林。”
卫主母无力地笑：“都说半老之人，命不由己。”
卫小林当即掉下眼泪：“卫奶奶，您可不要乱想，好好保重身体，您一定会长命百岁的。如果真有那一天，小林一定随您去……”
卫主母知道这卫小林嘴甜，心里未必这样想，可人越活越老就越累，凡事看得通透，凡事都去较真，反倒活着便成了一件很没有意思的事。她惦记着小卫舫，吩咐卫小林去把孙子叫过来，这些天来，卫舫都是在自己的怀里睡觉，她却还是觉得疼不够。
“卫奶奶，这小少爷顽皮的很，近来总是和那个外来的闫小姐待在吉祥寺里，小林打听过，原来是去听戏呢。”
“哦？这年月里寺庙还可以听戏？”
“可不，小少爷学得还挺认真。”
卫主母蹙眉，这不行，孩子正处于学习的年纪，早早就迷上了戏剧，不见得是什么好事。还是带回江西老家，由自己好生管教。而且她也看出来了，这姜仙儿自从生下心成，对卫舫便愈发疏于管教。她愿意拿钱出来置办这处房产，还不是想要控制住姜仙儿的野心。当初姜仙儿也是指天发誓，一定会对自己百依百顺。可这姜仙儿外表柔弱，内心却有无限心机，对自己的想法也是阳奉阴违。卫舫作为卫家嫡子，偷跑去学唱戏，她这个当娘亲的，怎么会不知道？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老太太的想法九曲十八弯，转着转着就回到了起点，她在心里拿了个主意，一定要带走卫舫，由她一力培养，早日接手老家的寒梅山房及田地等庞大的家业，一定要让卫家发扬光大，后继有人。老太太明白的很，不管什么朝代，什么人当皇帝，财力才是力量。
姜仙儿瞅着怀里半大的儿子，摇着拨浪鼓，越看越觉得自己的孩子举世无双，是天底下最聪明可爱的孩子。这么可爱的孩子，理应获得天底下最好的一切。她当初跟着丈夫一路颠簸，还不是为了给自己搏一个舒服的未来。如果卫家一切将来落到外子手里……姜仙儿不敢继续想下去。如今，小卫舫越来越成为她的一块心病。
藕叶噘着嘴，满脸不乐意：“娘，您也太喜欢小弟弟了！”
姜仙儿笑意盈盈：“哪会，你也是娘亲心头的一块肉。”
“我才不信！您自从生了这个小弟弟，我感觉谁都比不上他！舫弟弟也说了，有了心成弟弟，我们都要靠边站。对了，不仅是舫弟弟这么说，连那个胖阿姨也是这么跟我说的，她还问我，怎么我们家这么有钱，还说可不可以做我干娘。”
姜仙儿脸色微冷，这张红芬也配？
“是么？她跟你都这么熟了？你们聊的还挺投机？”
藕叶简单过了遍脑子：“还行吧，她其实人不坏的，总给我准备好吃的，好玩的，新奇的，有的还是M国来的呢，上次那个巧克力好好吃啊！”
“你也是大家闺秀，别总是一副毫无教养的样子。虽说现在是战争年月，可我们说白了，也只是个寻求自保的平常百姓，有些话不能说，有些话含糊说，你是一定要学会的。”
“我一个女学生，在学堂里读书，正经好人家出身。哼，比那个总是积极表现的闫喜华强多了，她是土匪的女儿，在学校里没有人敢欺负她。她总说谁若惹她，她必十倍计较。连我都不能惹她，否则她才不顾及什么场合就会要我难看。我已经吃了她很多次亏了！真是气人！”
姜仙儿怎么会不了解这个小女儿？别看年龄小，却是个十足十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做派，她不禁对闫喜华动了几分心思，那个孩子竟然总那么较真，反倒是个好机会。不管她对自己女儿卫藕叶怎么样，只这段时间在卫家的表现，勤快，内敛，是自己的就是自己的，不是自己的活她也绝不会多干，眼里是非分明的个性，姜仙儿便对闫喜华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如果说当初没有生下卫心成时，她有过留下闫喜华做童养媳的想法，但是现在，她已经彻底在心中把闫喜华和卫舫当成了外人。
姜仙儿故意询问卫藕叶：“你和喜华是一个学堂的吗？”
“娘，你对我们读书的事情好不关心啊！我和她当然在一个学堂啊，我们年龄相差不大。我总疑心她少报了年龄，不然怎么个头比我高了半截，课堂听课，也总是显得比我们都明白似的。”
“喜华也不是那样爱撒谎的姑娘。”姜仙儿想到夫君认的那位魁梧男子做大哥的事情。这已经将近一年了，夫君的生意越做越好，而那个说是把女儿寄养一段时间的男子，却是一去不复返，言无音信。不知道是不是故意托孤。
姜仙儿越是站在闫喜华这边，卫藕叶就越生气：“哼，娘，你不知道，她在学堂里可招人喜欢了，我就是不舒服，不高兴！她一个外人，凭什么吃我家的，用我家的，还和我们一起上学？”
“那你既然不喜欢她，娘这里有个法子，不如你试试看……”
卫舫瞧着王大友在院子里打着桩，满身腱子肉煞是好看，羡慕的很。这些天走在路上，他经常会看到很多的流民，还有活活饿死在角落的尸体。
“王叔叔，你说为什么要有战争啊？”
王大友用力挖了一锹泥土：“小少爷，你这个问题问的好，这狗娘样的鬼子，非得来侵犯我们大中华。自己那点弹丸之地，怎么就留不住他们了？都说隔锅饭香，这是闻着我们饭香来了。”
卫舫双手抱胸显得少年老成：“王叔叔，那你说什么是军统呢？这军统字面理解是要军队统一吗？还有，我还听说苏北人要在上海组建什么会……”
王大友耳尖，他赶紧捂住卫舫的嘴巴：“小少爷，你刚刚说什么？你都从哪听来的？”
闫喜华端着一盘刚洗好的衣服，看见两人神色不对：“舫仔，你们在玩游戏吗？”
王大友赶紧松开捂着卫舫嘴巴的手。闫喜华早就在旁边听得清清楚楚，她对苏北两个字很敏感，来上海之前，母亲就郑重告诉过自己的来处，苏北大伊山人。小小年纪的她不动声色，故意出来打岔。
卫舫挣扎着从王大友身边跳脱，生气道：“王叔叔，我平日里敬您是条硬铮铮的汉子，如今怎么也是个这样胆小如鼠的大沙包了？这苏北人在上海比比皆是，要是真组建个什么老乡会，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
王大友心惊肉跳，这小孩子口无遮拦，到底是从哪里听来的？这苏北帮准备声援此次抗日武装力量的罢工还没有正式开展。
卫舫继续气呼呼嚷嚷：“王叔叔真让我瞧不起！这根本不是什么秘密，我那些中学的学长们已经说了，他们要积极为工人们伸张正义，争取权益，反抗列强残害我们国人。”
王大友被这鲁莽的少年气得发抖，自从日商大康纱厂工人梅世钧被日本人毒打致死掀起罢工之后，整个上海的罢工事件已经达一百多次，可以说就是在救国会有组织有纪律的安排和推动下的成果，眼看光明就在前方，如果因为一个无知孩子的胡乱嚷嚷，被无处不在的狗组织听了去，再来一波白色恐怖，这可如何是好？
闫喜华颇有灵气，她感觉出王大友的异样，好声哄着卫舫：“舫仔，你娘让你赶紧回屋去吃凯司令的甜品，莲姐姐刚买的，你快去尝尝。”
卫舫本不想搭理闫喜华，他知道闫喜华身手了得，可又不教自己练武，那有什么可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