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天热得就像太上老君炼丹炉里的三昧真火,地面爆嗮得热烘烘的,袅袅的热网笼罩整个明朗天地。
天气太热,人的心难免烦躁,加上屡次找不到目的地,此时正站在水泥路中央,撑着一把粉红色蕾丝边太阳伞的萧满,抓着手里那小张纸拼命地给自己扇风。
她时不时停下瞟了一眼纸上的地址,再抬头望向四周寻找,再扇起风来。
最后,越扇越烦躁,一道“啊”声后,她烦躁的心情纾解了几分。
还是没有找到,这地方到底在哪儿啊?
她又拿起那张被她汗水因浸湿磨蹭起毛的纸,认真看了一遍上面登记的三个地址,再对了一遍这一路过来门牌号,排除了前面两个地址后,就只剩下最后一个了。
三天前,她还在微博上直播给粉丝学习化妆教程,因爷爷突然发病住院,不得不来到这个距离她杭州工作之地有个一千两百多公里的北京四合院,寻找一个名叫唐熙煜的人。
遥记得,爷爷躺在病床上喘息沉重,紧紧抓着她的手,眼中有对某件事迫切的渴望。可怜兮兮地诉说自己快上天了,希望上天之前能得到一幅中国苏绣代表人、也是唐家唯一继承人——唐熙煜的真迹作品,来了此生的愿望。
萧满不懂苏绣,但也屡次看到爷爷收藏很多苏绣作品,他也时常在她耳边念叨苏绣的文化精神和艺术的真谛,可见他对这方面的艺术品有多珍爱。
思绪拉了回来,萧满皱着眉头,用手挡住额前望向远处。
远处那块地方便是最后一个地址的领域,门牌号168估计就在那边了。
她站到路边,把伞柄夹在脖子和肩膀之间,一手翻开帆布包,拿出中午买好还没空吃的包子打开闻了闻,虽已凉,但好在香味还留着。
她拨弄一下透明袋子,张开嘴刚准备咬一口时,包子还未送进嘴里,便被背后一股强劲的冲击力撞击,包子脱离她的手迅速飞了出去,太阳伞在她肩膀处旋转几圈,最后“哐”一声,她成功被太阳伞遮住了双眼。
她迅速扯下伞,只感觉眼前有一道人影飞奔而过,一个转弯便没了身影,速度之快一度让她怀疑对方是不是马拉松冠军获得者。
未等她反应过来,身后再次传来一阵嘈杂的踩踏声。
这次她学聪明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先闪再说!
侧目一看,竟然是一大群扛着摄影机的记者,嘴中还喊着:“唐先生,您等等我们呀……”
萧满只感觉灰尘满天飞,不过眨眼间,只留下一骑绝尘的潇洒背影。
等等,他们喊的是?唐先生?警觉性高的她捡起伞和包子,追上去顺便把包子扔进垃圾桶。
可她没追上一会儿,那些记者仿佛是收到什么指令,突然齐刷刷停下,转过头看向她跑过来方向。
萧满脚下猛地一滞,停了下来。
十几双如暗夜猎鹰的眼睛直直盯着她,她紧张起来,嘴角抽了抽,讪笑道:“那个……我只是路过的,路过的路……”
她的话还没说完,手里的伞柄突然被人抽走。
紧接着腰间一紧,双脚悬空,下一秒一阵天旋地转、眼冒金星后,她便稳稳地蹲在了一个胡同小巷的角落里。
对方整个动作行如流水,迅速如猛兽,她只来得及做吞咽的动作。
萧满有些傻呆地直视着面前突然冒出来的人,对方也回视她,两人大眼瞪小眼,场面一度安静得可怕。
??她看到了什么?
那人一身灰白色长袍甚是脏乱,满脸都是黑煤炭,像个大黑球,早已看不出原来的肤色。那一头短发也不知道经历了什么大灾难,像是一个大型鸡窝顶在他的头顶,发际间被插着两根鸡毛,微风袭来,颇为凌乱。
而那比较有特征的八字细胡……一边早已脱落,正在难得吹来的小风中肆意摇摆。
这人确定不是乞丐界的犀利哥?
萧满眨了眨自己的大眼睛,直直盯着宛如从煤矿厂出来的人,下意识就问:“你是谁……唔唔。”
对方猛地捂住她的嘴,把她的问题堵回肚子中。他一手把太阳伞拉得更近,两人的身体几乎卷缩在那不大的太阳伞中。
“嘘……”男人修长的手指抵住薄唇,幽深眸子漆黑一片,紧皱眉头瞥了她一眼后,抬头悄悄观察外面的情况。
他是要躲那些记者??刚才致使她在原地旋转跳跃的人就是此人?
想想就生气,萧满用力掰开捂住她嘴的手,语气染了愠怒:“先生,你到底是谁?记者追你就追你呗,干嘛拉我下水?还把我的包子……呜呜。”
很好,她的嘴又被捂住了。
男人一脸的不耐烦,瞪她一眼:“小姑娘,你话太多了。”
话落地两人便禁了声。一阵阵嘈杂的脚步声和说话声在他们附近萦绕,两人吓得一动不动,大气都不敢喘一个。
此时她被这男人拉扯到死胡同角落,躲在一个大缸后面加一把伞后面。这位犀利哥智商有点问题,死胡同的角落仄逼窄小,大缸已然足够挡住他们的身体,可他还用上了那么粉色骚气的太阳伞遮挡,总给她一种掩耳盗铃加画蛇添足的感觉。
记者们斥责了几声,久久后才散去。
外面情况安全后,他回头,清冷的眸色落在她的身上,落下“谢谢。”后,起身便打算走。
“等等!”她带着探寻的目光深深盯着他看了半响,眉头越皱越深,问出了心中的疑惑,“我怎么感觉你有点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他冷笑一声:“小姑娘,这种搭讪方式最早出现在原始猿猴寻配偶时期。”
“……”她涨红了脸。
“走了!”他淡淡撇下这句,想走时被她拉住手。
小姑娘的力气真是够大的,他这身可经不起她折腾,要不然又该被她给扯破了。
姑娘眼中溢满坚定和笃定,仿佛是下了某个肯定,道:“你是刚才那个老先生?!”
“老先生”三字成功把他年龄拉上了一个档次。
他嘴角一抽:“你眼瞎啊?”
一个小时前。
萧满循着从百度上查找到的三个有可能是唐熙煜住所地址找了一上午仍然无果,瞅到不远处有一座凉亭,便走过去打算休息一下。
踏上凉亭,一阵阵醇厚唱腔的京剧声引起她的注意,她侧眼一看,看到有一人躺在躺椅上乘凉。
那人身材削瘦修长,穿着一身中式灰白色亚麻立领盘扣长袍,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黑色圆形老上海仿古眼镜,薄唇边留着标准的八字胡,那胡子莫名带着一丝喜剧感。
他手执一支复古手杖有节奏的敲着地面,旁边那个已经脱漆陈旧的收音机里不断传出京剧的唱声,旁边鸟笼中的鹦鹉像是自己的领地被她侵占了一般,不断朝她叫嚣着,鸟毛直竖,怒气冲冲地瞪着她。
额……她长得有那么可怕吗?
萧满觉得有些尴尬,但看他这装扮,应该是地地道道的北京人,如果向他问路的话,估计可以问出一点结果出来。
她站起身走到他跟前,微微弯下身,礼貌笑着轻声问道:“老先生您好,请问……您认识那个唐家苏绣唯一传承人唐熙煜吗?”
不知道是不是她看错了,她明显看到“老先生”这三个字落下时,那人放在扶手上的手颤抖了一下。
难道他身体不好?
等了半响,躺在长椅上的人没有丝毫反应。
她不死心,心想着估计自己还不够和蔼可亲。
这次,她展开自认为最是和蔼可亲、人见人爱的笑容,继续问:“老先生,您知道那个叫唐熙煜的人吗?您知道她住在哪里吗?我找她都找了一个早上了……”
漆黑的圆形眼镜下,那双瞳孔紧缩,估摸是给对方气的,一层冰冷气息在他头顶堆积。
“不好意思。”没有得到回答,萧满有些尴尬,只好站直身体,挠挠头,讪笑着嘀咕了一声:“看来是一个聋哑人。”
萧满转身踏出凉亭,身后终于响起声音:“不认识。”
声音之冷,冷如冰窖,让她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她是不是做错了什么?萧满惊愣了一下,原来不是聋哑人?
萧满扭头看向他,那人还是躺着的姿势,像是一个展望天空思考人生的思考者,手里的手杖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地面,悠闲中带着一股潇洒。
她眯了眯眼,端详了他许久。
那人看着年纪有些大,但声音怎么听起来这么年轻?
难道这就是人老心不老的经典特征?
思绪被拉回来,萧满笑眯眯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您真的就是那个老先生?不对!”萧满迅速抬手,在他唇边猛地一扯,他那已经脱落一半的假胡子被她扯了下来。
唐熙煜被她这么一撕扯,痛得倒吸了一口气,根本来不及阻止她这粗暴的行为。
她手里捏着他的假胡子,带着戏谑的笑意把他全身都打量了一遍:“先生,您年纪轻轻的,干嘛想不开去扮演老人?”
唐熙煜一手把她手里的胡子抢了回去重新贴上去,抬眸看了看她,道:“大人的事情你这小孩别管。”
萧满:“……”
这人到底会不会说话?
她虽然长的不高,也不属于妖艳成熟型,但也算是一个可爱到人见人爱、车见车爆胎的类型吧?
“先生,刚才的话我扔回给你。”她郑重地道。
“什、什么话?”
“你眼瞎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