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以前的梦境如出一辙,陆洋震惊之余,还没说话,便见一道亮闪趁着电闪飘忽之际,直飞公子面前,陆洋还没反应过来,便见公子中刀到底,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自己!
陆洋刚要发言大喊,陡然心头一震刺痛,他身体猛地扭曲,常年修炼的“游身”让他本能的反应,可前胸冒出的刀尖,让他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倒地之际,他终于看到惊雷电闪之间,门口立着一个人影!
破洞的窗纸似乎在告诉着他,门外早就有人偷听多时了!
隆隆的雷声隐隐远去,苍穹暴怒倾泻之后,终于意犹未尽的平息了,满身虚汗的陆洋悠悠转醒,刺目的阳光一下子蛰的他双眼一阵的刺痛。
迷离之际,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情,梦中的公子竟然是太子,而自己竟然是——“候鸟”!
他呼吸一滞,顾不得身上的疼痛,仔细的摩挲着残留的陌生而又熟悉的记忆,生怕漏掉一丝一毫。
自己面见太子,揭开了一个惊天秘密,申字房的贵宾就是掌柜本人!他就潜伏在皇帝身边!
这个想法让陆洋心头猛地一缩,任凭豆大的汗珠顺着面颊慢慢流下。
门口站着的人是谁?
他仔细的思索,终于锁定了一个人,只有他!只有他当时站在太子门前,便是梅州知府——吴西平!
夜莺曾经说过,太子进驻梅州府衙当夜,西梁有一百死士企图进城作乱,知府不敢怠慢,亲自带人护驾,但是不敢太过冒犯,于是单人进府,得到允许后才开始布置内院防护。
也就是说——他一手布置了这个局!刺杀太子!
陆洋敞开衣服,抚摸着胸口那道骇人的刀疤,要不是自己苦练“斗转星移”,临危有“游身”护命,自己早就是一缕亡魂了。
他叹了口气,要是当时自己就死了,岂不是一了百了,哪有现在这样的糟心事?
深陷一片泥潭,周遭虎狼环视,还有谁能相信他竟然有些模糊了。
远处又传来了人声,杂乱的步子往自己这个方向靠来,陆洋知道新的一天又要面临一次生不如死的审讯。
果然司徒朗棱角分明的面庞出现在牢门外,待狱卒打开狱门,司徒朗冷冷的说道:“一夜的大雨,没睡好吧。”
陆洋没有任何言语,眼前的司徒朗终归只是个小角色,自己纵然说出梦中的事情,对方能相信自己吗?
他内心一阵的悲苦,想到老婆和孩子,自己难逃一死,他们可怎么办。
老婆辛苦持家,平时连好点的衣服都舍不得买,自己纵使有些银钱,也不敢大把的往家里拿,怕她疑心。牛牛还小,该到了识字的年纪了,自己伏法,这个小不点怎么办?
他神色复杂的看着司徒朗,终于开了口:“你来啦。”纵有千言万语,当他面对司徒朗这张冰凉的面庞时,竟然也说不出更多的言语。
“哎……”司徒朗叹了口气:“你的案子上头下了令,问斩。”说完司徒朗朝旁边扬了扬下巴,两个狱卒鱼贯而入,没人都捧着个托盘,上面上了几样小菜,一壶酒,两个杯子。
司徒朗慢慢踱了进来,和陆洋面对面都盘腿坐在草褥子上。
“你这样的人,是不可能明正典刑了。太子归天,大人们都忙着其他的大事,有人希望你赶紧死。”司徒朗拎起酒壶给陆洋和自己各斟了一杯。
“陆洋,你我相识一场,我本不该这样对你,但是没办法,谁要你做了这么一件大事,我真的无能为力。你的家人——我尽力吧。”司徒朗不顾陆洋,自己一口将酒抿了。
陆洋盯着眼前的酒菜,无声的端起酒杯也一饮而尽,刺辣的酒水刺激着他的喉咙,直顶脑门,激的他头皮一紧。
“烧刀子,不是什么好酒,劲儿大。”司徒朗又斟了一杯:“你知道我最讨厌什么?”
他看着陆洋继续说道:“我最讨厌那帮读书人,今天拉着你的手嘘寒问暖,背地里却捣鼓着怎么写折子害你全家,谁说百无一用是书生,他们骨子里蔫儿坏。”
“司徒兄……”
司徒朗手端着酒杯一停,这时陆洋第一次这么亲近的叫自己,他看着陆洋,对方双眼早就没有神采,只是淡漠的看着自己。
他吱的一声,将酒抿了,哈的一声咂了咂嘴:“将军难免阵上亡,你干的事情太大,怨不得别人。明天正午,是牢里的陈头儿送你,他可是头号的刽子手,剁脑袋从不用第二刀,法刀已经去请了,你救过我,这份情我只能还到这里了。”
“司徒兄……”陆洋又唤了一声,死鱼一般的双眼,泪流满面。司徒朗低着眼睑,显得无动于衷。
但是后面的事情却让司徒朗直到多年以后每每想到都觉得寒凉刺骨,惊得他夜不能寐。
两人对坐,陆洋将自己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将梦里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明媚的阳光透过天窗,直晒在陆洋身上,蓬头垢面的陆洋一句一句的慢慢述说着,将两年前的那场雨夜里发生的事情终于吐露了出来。
“你是说……宫里死的那位,被人掉包了。”司徒朗开始并不相信,但是随着陆洋慢慢的陈述,映证着孔十一、蒋三、夜莺、灵秀等人的话语、案卷还是淮州公房暗室里,陆洋给自己看的杨达等人的案卷,那一行行标注都表明这一个人在暗中排查着太子死因!
“司徒兄,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了。”陆洋敞开衣服,露出胸口的那刀穿透胸背的刀痕,继续说道:“如今我就要人头落地,真的没有什么好瞒的了,但是我不甘心,我没有任何杀死太子的任命,也没有动机,我现在都没有能回忆出我自己的身份,只能从梦里得到线索去推断,可能是直觉可能是猜想,但是事实都是一样的。”
他看着司徒朗,双眼有些空洞:“我失忆了,真的记不清了。”
司徒朗深深的吸了口气,半晌都没有吐出来,陆洋说的事情太过匪夷所思,但是无论直觉还是细节,不论时间地点还是佐证口供,他都没有想出什么破绽。关于失忆,孔十一昨天的审讯,给自己的回馈也能映证,陆洋的确受过极重的伤。孔十一行针审问,也是存了试一试的心思,看看能不能让陆洋回忆起什么。
司徒朗有些茫然的摇了摇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你口说无凭也就罢了,拿个梦境跟我说事情,你要我怎么信你?”
司徒朗皱着眉头抬眼看向陆洋,又说道:“现在什么情形你恐怕还不知道,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吉祥楼的掌柜只可能是一个人,你知道那是谁吗?”
陡然,老门外传来另个干哑的声音,司徒朗和陆洋猛然抬眼,黑暗中仿佛一只巨大的黑鸟,飘然而至。
“掌柜是随驾处的掌印太监——曹兆德!”
司徒朗站起身,对着一身黑袍遮脸的人躬身一礼:“见过栾大人。”
栾臬幽幽的盯着司徒朗,却不急于说话,像是一只猫盯着猎物一般:“你说的……我信了。”
司徒朗惊异的抬起头盯着栾臬又觉得有失礼仪,但是上司的话语更是一根闷棍打的他有些站立不稳。
“你从黑云郡回来,跟我说起过,你说夜莺告诉你在詹事府司经局找个叫葛春的人吗?我亲自去找过了,的确有你们三人的档案,被伪装成太子早年的功课,藏在卷轴里。”
“夜莺:柳芳,前西梁谍司间谍,永平三十二年潜伏西梁黑云郡,探查吉祥楼掌柜。”
栾臬的声音因为早年受刑,伤了声带,说起话来艰涩的刺耳:“孤雁:司徒朗,洗心院都尉,三十三年赶赴浙东,密查昌平幼主。”
他终于转向陆洋,眼睛里有些说不出的意味,慢慢挤出了一句话:“候鸟陆洋,二十九年潜伏吉祥楼!”
司徒朗不敢相信似的来回看着栾臬和陆洋,这个信息让他心里止不住的乱跳,百感交集!
他喜的是陆洋竟然是“自己人”,而且不是杀害太子的凶手;
惊得是陆洋竟然是个双面间谍,一边作为吉祥楼卧底潜伏洛川,一边作为太子的最高级别间谍,蛰伏吉祥楼内排查掌柜的身份!可忧的却是陆洋即将问斩,纵使有真相,可无凭无据怎么可能凭他空口白牙说了一个梦境,就去将“九千岁”拿下!哀的是自己此时此刻却无能为力,只能将真相藏在心底,太子的恩情再也无法报答了。
“现在有个问题,要跟你们说,皇上即将祭天祷告,朝臣揣测应该是储君将立。但是现在二皇子梁王在京,三皇子景王还在岩州未归。京城提督蒋铁汉已经被拿下,说是渎职贪墨,换上的却是梁王的心腹姚平,据说随驾处的‘九千岁’也帮着递了话,你们想想是什么个意思。”
按理这些话语是不应该跟司徒朗和陆洋说的,但是栾臬如今握着的“真相”实在有限,只能在这里说出自己的难言之隐,以为内他已经被架空了。
囚室中的三人都不是傻子,他的一席话语所表露的意思再明白不过,皇帝祭天将行,如果储君不是梁王,势必要引发宫变,随驾处掌控宫内,京城提督封锁九门,京城宿卫足足有一万人!到时候千钧一发,随时可能偷天换日!
炙烈的阳光缓缓的便宜,将三人都笼罩在金光之中,半晌陆洋才开口说道:“那现在怎么办?要是曹兆德得了手……”
栾臬接口说道:“他不是什么曹兆德,他就是昌平幼主!该你了,老青衣。”
掌柜也好,贵宾也罢,都只是一个记号,如今剥开重重厚茧,终于发现九千岁真正的面目——流失多年的那个昌平幼主竟然朝夕陪在皇帝身边!
陆洋和司徒朗嘴巴都长的大大的,这一连串的变故平地惊雷一般,震得两人石像一般。
随着一两声咳嗽,瘦高矍铄的青衣秀士终于慢慢踱了出来,他悠悠的看着陆洋:“乌鸦,好久不见了。”
陆洋有些失神的往前有了两步,终于站稳,只有左肩带着侧脸暴露在阳光中,显得他的身躯明暗立分。
对于吉祥楼,陆洋是潜伏大雍的乌鸦;对于太子,他就是那个神秘莫测的——候鸟!
“师……师父。”陆洋结结巴巴的说道。
“你身上的那一刀,是我干的,”老青衣还是习惯性的站在黑暗里,每每看到他苍老的脸,都让陆洋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当时我还是太急了,没想到哪个曹兆德这么精明,一下子看出了端倪,借着沈复之死逼太子现身,然后暗令吴西平和我将密室里的太子和你全部杀掉,也是想试探我的忠心,他让吴西平监视我是否真的下的了手。”
陆洋万万没想到身后的那记偷袭竟然来自自己最为信任的师父本人!
“吴西平要立功,当时飞刀直刺太子,而我也立刻动手将你杀掉,”
青衣秀士仿佛回忆着当时的情形:“这是赌博啊,我就赌你的‘游身’能够避开我的杀招,眼睁睁的看着太子,我却无能为力。”
他悠悠的看着陆洋,沧桑的老脸看不到一丝的波动:“他们早就物色了一个和太子一模一样的人,几个总账经常秘密外出其实就是去观摩那个替身的进展,从言行举止到腔调甚至连习惯动作都要做的一模一样,太子特地在宫里安排一个心腹回到吉祥楼亲自调教,可见这个计划他已经筹划已久了。只是谁都没想到,沈复一死,太子这么着急要去梅州。”
“张元去西梁接头夜莺,却无奈得知太子之死,只能假装投敌,潜伏暗查。结果他的武功太高,知道的情报也的确太重要,吉祥楼找不到机会悄无声息的除掉他,终于借着交换间谍的机会,让他回国,结果张元一心赴死,却没有将秘密说出。”
司徒朗这时才回过了神,急忙问道:“那宫里的那个人如果是假太子,为什么……为什么要生病?”
栾臬格格冷笑:“那是为了防止他假戏真做,到时候谁控制的了?知道的秘密太多,就要‘生病’,既然‘生病’自然要吃药。”
司徒朗这才恍然大悟,难怪太子遗体不见外伤却经脉断毁,吊唁太子当天深夜,皇上在宫内秘密召见自己时说的话语一下子印在脑中:
“侍候太子的太医蒋春来前几天‘愧疚自杀’,太子刚走,蒋春来就自杀了,他究竟愧疚的是什么,有究竟因何自杀呢?”
冷森森的话语激的司徒朗一个激灵,他和陆洋对视了一眼,都觉得有种无形的威压死死镇着自己。
“当时就将那个假太子弄死,皇上肯定起疑,也肯定会死命的查。只有让太子生病,慢慢的死去,才能让皇上不生疑。太子已死,谁还追查什么吉祥楼掌柜?”栾臬艰涩的声音从喉咙深处飘出,听的人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