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起来李言昭对于被消泯记忆一事有所觉察,故而才会有此问话。
对此,苏水凝不得不佩服起李言昭的敏锐来,但是话她既是难以宣之于口,便决计不会说出缘由。
“公子,我是不信天下当真有过目不忘之人的,即便公子的记忆力优于旁人一些,也不可能将发生的事情全然记住,纵使一时遗忘些许也并非是不可能。”
李言昭闻言,登时嘴角漾出浅浅的笑纹,知道苏水凝对此未曾直言相告,便也没有强求,只是温言回:“或是如此,毕竟是那般久远之事,忘记些许也是理所应当,只是当下我既知道了你的身份,又明白我父亲愿意同你合作来对付沈相,你我之间便算是立场一致,你若有任何难处,可同我直言,切莫有任何的顾虑。”
李言昭已经看出自己的岐山之行并非只是单纯的寻红娘,找红娘牵线兄长姻缘不过只是一个借口,重要的是借此将苏家后人带来京城,双方势力合并,共同商议对抗沈相一事。
也是难得李言昭能想到这一点,自家灭门之事确实同沈相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还原当年事情真相自然也是苏水凝的愿望。
“公子,如今皇上沉溺沈贵妃美色,终日不理政事,朝廷之事被沈相一手把持,他的权势滔天,绝非你我二家之势可以抗衡。为人子女,我自是日夜都希望父亲冤屈能被洗清,但是时机不到,便也只能韬光养晦,暗自部署,我一直隐姓埋名至今,便就是在一直等待着时机来临。如今皇上虽在朝政上倦怠荒唐,可是他年岁渐老,已然时日无多,咱们要静观其后,扶持明君,一旦新帝可荣登大宝,我家旧案自可平冤昭雪。”
李言昭闻言沉思片刻,自觉有理,如今皇上膝下有两个皇子,大皇子为皇后所生,又是嫡长子的身份,本该立为太子,然而皇后失宠,沈贵妃嚣张跋扈,一直伙同哥哥沈相阻挠大皇子立为太子一事,导致大皇子至今都无东宫之主的身份,而沈贵妃多年运作,一心只想扶持自己的儿子二皇子为太子,双方实力明里暗里斗争许多年,如今是沈贵妃那边略胜一筹,只是二皇子品德有亏,是并不适宜做储君的。
李言昭问:“你想要扶持大皇子为太子?”
苏水凝反问他一句,“公子不想吗?大皇子品德良善,心怀社稷,自是储君的不二人选,若是江山落入二皇子的手中,天下还不知会怎样的生灵涂炭。”
李言昭但笑不语,他自然是想的,他的父亲定国侯早早便欲扶持大皇子,同时在朝堂上同沈相对抗,二者形成了分庭抗礼之势,如今苏水凝的手上有着十万的苏家军,有此势力在手,大皇子便会更加的如虎添翼。
因着他们之间的立场完全一致,倒是在无形间拉近了二人的关系。
苏水凝再次提出搀扶李言昭下山,这一次李言昭没有拒绝。
下山路上,李言昭问她苏家守护的这把湛卢剑,其主人是不是大皇子。
苏水凝摇头,“湛卢剑是把王者之间,它出自于五金之英,太阳之精,出之有神,服之有威,我们苏家虽然在守护这把剑,却不能代替这把剑来选择主人,当谁能将此剑拔出剑鞘,才能证明湛卢剑认谁为主。”
“若是大皇子能够拔出湛卢剑,那便是湛卢剑让选定的主人,便是凭借这样的一点,便已然可得臣民之心了。”
苏水凝闻言只是点头,倒无继续接话。
两个人一步步的沿着山下走去,月光拉长他们的影子,使之投射在前方的地上,因着二人距离过近,从影子上相望倒像是拥抱在了一起,瞧着是格外的亲密。
他们行至半路上,便遇见了前来找寻的思玄、末扬等人,他们本是四处寻觅李言昭的踪迹的,如今寻见了他,自是放下了心。
通过问询,他们皆未看到沈慕东与郑烨二人下山来,想起沈慕东之前情绪激动的那一幕,苏水凝不免有些着急。
李言昭看在眼里,只是宽慰她放心,毕竟沈慕东的身手天下间只怕鲜有敌手,何况还有郑烨在旁看护,肯定并无大碍。
苏水凝笑着应下,心中倒不是担心沈慕东有什么危险,只是怕当年的真相会令沈慕东难以承受,从而深受打击。
她实在不想看到七年前的那一幕再次在她面前重演,沈慕东决然的走到她的剑前,任由剑端一寸寸的没入进他的胸膛,无数的鲜血从他的胸口处流淌出来,将处处都染红一片……
那个时刻苏水凝心痛难忍,青梅竹马的情意自是会被一般的情感来得更为深刻。
沈慕东当时受她锥心一剑,她在心中便当是已经了结了同沈慕东之间的仇怨,自此她同沈相间的血海深仇,都同沈慕东毫无关联。
在知道沈慕东重伤被救,失去了从前一切记忆的时候,她是那么希望沈慕东就此平静的生活下去,他们两个人不要相见,而沈慕东也不要卷入朝堂纷争里面去。
然而终究天不遂人愿,该来的,是怎么都逃脱不了的。
因着当下已然夜深,大家便宿在将军府内,睡在曾经的闺房内,闻见空气中传来的淡淡香气,苏水凝内心间涌动着伤怀与感念,熟悉的气息令得她心痛,然而却又是这般的心安,她的房间曾经都是由得母亲白清羽一手装饰,居于此处,隐隐约约还能依稀可见母亲的旧日操劳的剪影。
闭眼熟睡之后,不知过了多时,忽觉窗口处有冷风袭来,侵人心神,伴随着此阵寒风,其间还夹杂着些许浓烈的酒气,闻之令人有些反胃。
乍然惊醒,苏水凝睁眼一看,却见不知何时自己的床边坐着一个人。
此人背光而坐,面目皆难以辨识,看起来仅仅只是一团黑影,唯有一双眼眸亮若灿星,其间眸光隐隐闪动,裹着危险,夹着冷凝,就像是黑夜里的苍狼,目光莹莹发亮,望之令人心悸,又本能的察觉到危险。
苏水凝几乎下意识的便要伸出一掌来拍开此人,只是本着敌不动我不动的原则,她朝着床内移动了一点点,忍住惊呼的冲动,她警惕的望向来人,低声道:“你是谁?”
“呵……”
回答她的是一声叹息,抑可以说是一声冷笑,短短的一个音节间带着无数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一时之间令人没法儿招架。
但是苏水凝已经从熟悉的嗓音间知道来人是谁了,她登时松了一口气,便是询问道:“沈慕东,你大半夜的找我来做什么?”
沈慕东自山上离开后,一时间头疼难忍,心神恍惚,他借着轻功飞出数里,又抢走酒肆间几坛好酒飞上苏州最高的屋檐之间,横卧屋顶,对着月色大口喝酒,又见底下太湖烟波浩渺,望着望着他心绪感怀,忽觉自己似乎来过太湖许多次。
然而感觉跟记忆总是难以对等,空空如也的记忆让他恐慌,脑海间无数行走的影像使得他迷茫,一时间他竟有种不知今夕何夕之感,只一味地觉察到痛苦难过。
喝了大半夜的酒后,沈慕东这才觉得头脑间混沌的记忆碎片这才有着停止旋转的迹象,他恍恍然睡去,最后又被夜里冰冷的湖风给吹醒,醒来之后,他第一个想到的人便是苏水凝。
所以便过来找她了。
不知道为什么会想到她,沈慕东忽然觉得,或许在他的潜意识里,他是觉得苏水凝比任何人都要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