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叶良臣抬眸看去,恰好北平君王也在打量她。
叶良臣心中不禁腹诽,这老狐狸总算是露出尾巴了,她倒要看看这老东西心中究竟是何想法。
“叶大人别急,还需等上片刻,毕竟这人齐了才好办事不是?”北平君王道。
叶良臣不清楚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听他说要等人,这等的究竟是何人?
这院落十分清静,平日里也少有人来,周遭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在这寂寂之处听着格外明显。
脚步声沉重有力,但速度极快,是大当家。
叶良臣身体一顿,莫非老皇帝要等的人就是大当家……
“书呆子!”大当家疾步过来,迅速打量了一番叶良臣,确定她无碍后方才松了一口气。
紧接着来到老皇帝面前,见了一礼,“舅舅今日究竟想做什么?”
他前脚刚回到郡王府,后脚就听见宫里来了消息,叶良臣被北平君王请了过去,恰巧上官将军又派了人过来传话,大当家登时就懵了,料想定是自家舅舅识破了书呆子的记,而今又将她抓了回去,想来怕是凶多吉少,这才匆匆忙忙赶来。
“阿耀这是在兴师问罪?”
“阿耀不敢,只是舅舅此举究竟是何意?”
“阿耀先坐下,既然人已经到齐,那朕也不同你们兜弯子。”
他看了看大当家,又看了看叶良臣,笑道:“叶大人毕竟是南安人,久留在北平终究不是办法,朕想着是不是该送叶大人回去了。”
闻言,叶良臣和大当家都警惕起来。
老皇帝这是准备收网了?!
二人也不言语,暂且看他打算如何办,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都多长了一个心眼。
“不过……叶大人可走,但阿耀却不能走,阿耀说起来也是北平人,自然要留在北平,朕可舍不得他走。”
话刚落下,大当家便皱了眉头。
他和书呆子走哪都在一处,如今舅舅这意思是要将他留下来了。
要说北平君王是因为舍不得大当家,这话拿去哄骗三岁孩童还行,可若是借此来说服叶良臣亦或者大当家,自然是苍白无力的。
大当家和北平君王之间就算有那么一丝血脉亲情,也不至于因此就放弃了叶良臣这一步棋,除非……他的目标从来都不是叶良臣。
“当年宋将军一事叶大人也知晓一二,叶大人此次回去,怕是直接回南安都城了,若是让阿耀跟着你回去,岂不是危在旦夕?”北平君王道。
听他这么一说,叶良臣提唇轻笑,“君王究竟想说什么?”
宋将军一事牵连极广,大当家此番认亲搞的兴师动众,南安看在了北平国的面上也派了人来道喜,若是大当家一直待在北平倒也无碍,可若是跟着叶良臣回去,再想隐瞒身份,也是决计不可能了。
看在北平面上,南安国也不会太过于为难大当家,只是他身份尴尬,回了南安又该如何自处?
北平高高在上的郡王,南安潜逃的死犯。
说起来,大当家虽然身份尊贵,但是到底只是长公主的孩子,更甚者说,还是为了一己私欲离了北平的长公主的孩子,平常皇子皇女的封典尚且没有如此隆重,何故倚重大当家?
一切不过是为了打响名头,而这名头一旦打响,所带来的利弊自然不少,叶良臣颇有一种拨开迷雾之感。
打响名头的其一利,便是造就现如今的局面。
大当家如今风头无二,若是再想回到南安,做他一世无忧的山大王,怕是不太可能了,他已经被卷入到了这场政治漩涡之中。
宋将军当年的案子是先皇亲自判处,就算是疑点重重,也不能平反,毕竟南安注重孝道,何况是站在南安最顶端的君王,若是小皇帝将当年的案子查清,给宋将军来了一波平反,那将先皇置于何处?
因此,宋将军的卷轴都被藏在了皇宫密室,叶良臣曾经是想过给宋将军平反,可后来经过一番思量,才发现这根本就是个死局。
小皇帝精明如斯,那些陈年旧案若说他不清楚那是决计不可能的,就是因为明白,才不会去触碰。
居于云端的人,错了也要帮着遮掩。
不光是小皇帝,现如今那朝堂上的老东西们,怕是也清楚一二。
这个平衡不能被打破,所以大当家回了南安,表面上风光无限,暗地里指不定被人戳着脊梁骨说事。
这样的情况,就算是大当家心甘情愿,叶良臣也不会答应。
“叶大人是个聪明人,所以,阿耀必须留在北平。”
“敢问北平君王,是打算留下他多久,永远么?”叶良臣眸中寒光一闪。
“自然是后者。”
大当家听他们二人对话总觉得云里雾里,好半天都没理出思绪,不过这最后一句倒是听清楚了。
“舅舅!”大当家嚯地一下站起身来,当下就要回绝:“我不要。”
叶良臣低头没有回答。
“为什么?”大当家质问道。
书呆子回了南安,如今又要将他留在北平一辈子,这岂不是要硬生生拆散他们二人吗?他此生既然认定了叶良臣,就断不会有反悔的主意。
“舅舅,我不怕那些流言蜚语,南安人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去,我宋耀活的堂堂正正,不怕他们!”
“阿耀,不要胡来,你和叶大人没有未来的,别忘了,她不是寻常人家的富贵公子,她是南安的叶大丞相。”北平君王笑中带怒。
“我不管她是王侯将相还是凡夫俗子,在我眼里,她不过是一个名叫叶良臣的人。”大当家直直地望着叶良臣,目光是一如既往的勇敢无畏。
“阿耀,你若是不听话,舅舅也是会惩罚你的。”北平君王看着大当家笑道。
目光直视的是大当家,可叶良臣就在大当家身旁,她明显感受到了高座之上,那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戾之气,这是动了杀心!
大当家依旧勇敢无畏,所向披靡,哪怕是飞蛾扑火也甘之如饴,可叶良臣却退缩了。
她,赌不起。
或者说,她不敢拿大当家去赌。
她的身后还有整个南安,有叶家共同给她撑着,这些东西是她一日日一年年,在尔虞我诈之中打拼下来的。
可大当家身后空无一人。
即使现如今是尊贵无比的耀郡王殿下,可这些都是他的身份赐予的,一旦没了这个身份,他不过是南安边城不动山上的一个山大王,手底下的那些人,北平大军一个手指头就能掐灭。
南安之人巴不得他早点死,北平之人一个个又变着法儿的利用他。
若是北平君王一声令下,将大当家身份摘了去,回头再随便扯个理由出来,大当家是生是死,又有几人真正在乎?
曾经还有老将军可以照看大当家,可如今老将军也被北平君王控制起来了。
“大当家,你……留下来吧。”
叶良臣的声音很轻,带着一如既往的冷静,这样子就像是在旁人讨论今日的天气很是不错,稀疏平常,未起波澜。
大当家猛然回头,难以置信地望着她,在他回头的一瞬间,叶良臣分明看见老皇帝脸上露出的复杂微笑,这当中,有不解,有赞许,还有欣慰。
想来,大当家的性命是无忧了。
“书呆子,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你别怕,你告诉我,是不是舅舅他们威胁你了,有我在,我在的,我会护着你的……”大当家低低问道。
叶良臣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挤出一抹笑意来:“大当家,你知道什么?你当真了解我么?”
“我对你的情谊是真,可你知道么?我心中放不下那至高无上的权势,丞相之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世间男儿,几人能够舍得下?”
“除开一切,我不过是芸芸众生,不过是凡尘俗世里再普通不过的一个人,我也会为名利所累,为世俗所限。”
“你如今是北平尊贵的耀郡王,这身份可比你之前要高贵许多,我待你是真心的,也希望你好,所以你不要再为了那虚无缥缈的东西对抗你舅舅了。”
这一字一句,平平淡淡,字字诛心,叶良臣几乎是咬牙说完的。
看着大当家由难以置信到万念俱灰,叶良臣心如刀绞,可又不得不说。
大当家红着眼眶,定定地凝视叶良臣,想要从她脸上找到一丝的假意,可叶良臣是什么人?
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哪怕心如刀绞,泪流成河,面上依旧笑颜如花,真诚不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