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里的人天还没亮都起了,炊烟袅袅,尽是下过雨后的清香,不远处外,山尖尖儿,矗立着一群樵夫,个个身姿挺拔,刻意压低的草帽下,面容坚毅。
属下禀报,“方圆百里的村子都搜过了,只剩下一个杏花村。”
为首的樵夫远眺杏花村,缓缓道:“那就把杏花村掀翻了,也要找到公主的下落。”
“是!”
一个属下问道:“若是这次再无公主下落,该如何向顾指挥使交代?”
樵夫叹道:“那只能到指挥使面前负荆请罪了。”
村口儿,柳如眉正在树上摘梨,瞧见一行樵夫过来,不但眼生得很,还穿得是官靴,这就蹊跷了。
他立马去了陆家,却发现空无一人,啧,跑得够快啊。
村外一条羊肠小道上,一高一矮行走着两道人影,正是早起的芝芝和陆冲。
芝芝一早被拉起来,一双眸子眯成了猫儿,连走路都懒洋洋的,显然还没睡够,她这样子已在陆冲意料之中,昨夜她兴奋得睡不着觉,后来发现他在屋外坐着,又以为是她自己不小心闩上了门把哥哥关在门外,非要把他拉进来,最后陆冲还是难逃跟她同榻共枕的命运,今早起来,芝芝像章鱼一样手脚横在他身上,陆冲忍不住大早上冲了个凉水澡,说话带着鼻音。
“哥哥,我走不动了。”走了没多少路,芝芝就觉得腿酸脚乏,一屁股坐在路旁,很快眼前多了道高大的身影,陆冲蹲在她面前,芝芝立马明白他的意思,兴奋得跳上去。
她小小一个人,力气却大得很,陆冲险些站不住,“还有力气,怎么走不动路了?”
芝芝目光轻转,立马笑嘻嘻搂住他脖子,“哥哥辛苦了。”
陆冲抿唇,声音绷紧,“别乱动。”
芝芝以为自己太沉了,羞愧得不敢动了,趴在陆冲背上,只敢左右转动脑袋,张望四周的风景,清晨的乡间空气清新,周围两旁皆是起伏连绵的小山峦,青山流水,开满了野杏桃,她不由深呼一口气,开怀大笑,“外面就是好!”
走了四里路,花去不少时间,但因为起得早,到镇子上时还是早市,人来人往,吆喝声起伏,很是热闹,陆冲拿出草帽给芝芝戴上,又往脸上蒙了块黑布,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眼尾微微上挑飞斜,似笑非笑的弧度,像是含情脉脉瞧着你,无端勾人心魄。
芝芝抬高草帽方便看他,“哥哥,接下来我们去做什么?”
陆冲又压低她的草帽,“肚子饿了没?有一家早点摊很不错。”
于是二人去了陆冲常去的早点摊,叫了一碗阳春面,热气腾腾刚出炉,陆冲推到芝芝面前,“你吃面,我吃馒头。”他随身带了两块白馒头,现在吃了一块,另外一块要留到中午,芝芝真以为他不爱吃面,也就没客气,捞起筷子哧溜开吃,看她头都没抬起来过,就知道是饿了,但就算这样,她吃面的动作也一点儿不粗鲁,反而慢条斯理。
芝芝一筷子捞起三根面条,咬下一半进嘴里细细品尝,大概二十下过后才吞咽进肚,再捞起一筷子。
如此重复,每一口不多不少,必挑起三根,在嘴里逗留二十下,陆冲忽然记起之前芝芝说他胃口小,每次都只咬十下进肚,她又何尝不是这样,连吃饭也养成了一种刻板的规矩。
一碗面吃了很久,周围食客大多是贩夫走卒,是匆匆卷进肚子就去做买卖了。
芝芝揉了揉鼓鼓的肚子,满足道:“真好吃,我还没有吃过真好吃的面,哥哥,这是什么面,下回我还想吃。”
陆冲道:“阳春面。”
旁边有哧哧的笑声,原来是邻桌无意听了他们的对话,小声嘀咕,“这什么人啊穷成这样,连阳春面都没吃过。”瞥了一眼,看到芝芝和陆冲皆是粗麻褐衣,头戴草帽,那是乡下人干活儿才戴的,“怪不得,原来是乡下来的。”
芝芝也注意到邻桌在嘀咕自个儿,就问道:“他们在说我们什么?”
“没有。”陆冲语气淡淡,芝芝也没当回事,吃完早点肚子饱得很,暂时没有馋嘴的念头。如今虽是初春,但天气很快暖和起来,陆冲打算带芝芝去成衣铺子,再购置几套夏衣,但是他们这一身的穿着,显然是乡下来的土包子,伙计把他们撂一边儿,去招呼别的客人了,二人反倒乐得自在。
但看到一半,陆冲发现旁边忽然没了人影,扭头一看,就见芝芝在对面的首饰铺子,伙计嫌她穿得破破烂烂,挡住店里的财运,要把她赶出去,这时从旁伸出来一只手,轻轻搭住他的肩头,“有什么话好好说。”
伙计顿觉肩膀一沉,整个人似要跌到地上,立马站起来,瞅着眼前的男人,长得高高大大,一看就有力气,再也不敢小巧,但对这俩土包子依旧存着轻视之意,“看归看,要是动了什么,衙门离这里不到几步路。”
说完就哼哼走了。
芝芝朝他背影拉了个鬼脸,“哼,有什么好瞧不起人的。”又拉着陆冲回身,她指着其中一只莲花纹白玉簪子,“好看吗,哥哥?”
陆冲点头,“好看。”
芝芝说,“瞧着好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这簪子似乎对她而言很重要,只看了一眼就再挪不开目光,心里还隐隐作痛。
陆冲目光微动,“店里的款式都差不多,你瞧瞧这一只,纹饰也相似。”
却一看要贵上二两银子,芝芝忙拉住他胳膊,“太贵了,我们看看就好,不用买回家。”
陆冲却扭过头,认真问,“你喜欢吗?”
目光落在莲花纹白玉簪子上,芝芝心里越发觉得熟悉,簪身的纹路似在掌心抚摸过千百遍,已经刻进了心里,芝芝无法撒谎,点点头说,“喜欢。”
“喜欢就拿回家,不要有遗憾。”陆冲很干脆就要买了,今天带出来的银子足够买得起这一只簪子,但是接下来要再买什么,就有些吃力。不过钱财本是身外之物,他愿意用来博取她欢悦。
招呼来伙计要付钱,伙计倒是吃了一惊,“看清楚了,不是二十个铜板,是二十两,这么多钱,你们干半辈子的农活也挣不来这么多。”
“要敢这么久?”芝芝吓了一跳,虽然她觉得二十两银子不是很多,但是哥哥的血汗钱,她不想乱花,“哥哥,还是不买了吧。”
“既然你喜欢,那就要买。”陆冲看向伙计,“包起来吧。”
伙计更吃了一惊,原以为他俩是新婚的小夫妻,丈夫才肯愿意花血本哄妻子开心,没想到是一对兄妹啊,兄妹俩感情这么好吗?
陆冲交了钱,伙计正要取出簪子包起来,这时店里来了一位重要的客人,掌柜也出动了,亲自带路过来,女客人直接走到芝芝面前,却不是冲她而来,看了一眼伙计手里的莲花纹白玉簪子,眼神一亮,身边的丫鬟道:“我家小姐要这只,还不快拿出来。”
伙计欲言又止,掌柜骂道:“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听孙小姐丫鬟的话,麻溜儿包起来。”
“可是已经有人买下了。”伙计鼓起勇气说了实话。
掌柜道:“那也是孙小姐说了算。”暗地里横了他一眼,伙计无奈,只得去向芝芝赔罪,陆冲看了看不远处的孙小姐一行人,面容精致,柳眉微扬,眉间团聚一股倨傲之气,理智告诉他此事不易纠结,但他更不想让芝芝失落,“凡事该有先来后到,你不用来跟我们赔礼,更不用赔钱,只需把簪子拿来,银货两讫,我们自会走。”
伙计无奈,悄悄跟掌柜说了,掌柜没想到会遇到这么一对奇人,赔钱都不稀罕,只能动粗了,他特地把孙小姐引到新来的一批货前,趁她不注意,让店里其他几个伙计把他们轰走,原以为这样就没事了,哪知听得哎呦几声叫唤,引得孙小姐回首张望,就见了一个高大黝黑的男人缓步走来,而他身后几名伙计东倒西歪,捂胳膊抱头直叫唤。
孙小姐眼睁睁看他走过来,以为是冲自己来的,毕竟每天出门都会遇到几个执着狂热的追求者,她也是烦透了,瞧着这男人似乎来势汹汹,其他人又不是他的对手,孙小姐神经刚一紧绷,拂开丫鬟,正要拧眉呵斥,男人却忽然站住,朝丫鬟伸出手,“给我。”
呃呃呃?不是冲她来的?
丫鬟抱紧怀里的长匣子,“这是我家小姐的东西,你凭什么抢?”
“我付了钱,本该是我的,但掌柜不敢拂逆你们,打定主意要让我吃这个哑巴亏。”陆冲声音忽沉,“我不想吃亏,也不想对女人动手。”
丫鬟怕了这个魁梧面黑的男人,却更怕小姐责罚的手段,铁了心不交,又挡在孙小姐面前,“不许你伤害我家小姐。”
躲在一旁的掌柜揪伙计耳朵,低声叫骂,“谁让你招了个强盗回来,赶紧的,还不快去报官。”
哪知男人背后生了一双耳朵似的,这样都能听到,眼风如刀冷冷扫来,掌柜立马蔫了,拱手求饶,“大侠,本店做的是小买卖,您要为难到别处去,别跟我计较啊,我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小儿,店里几张嘴还要靠我养活,您高抬贵手。”
眼见着外头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指指点点,却没一个敢站出来,孙小姐忽然开口,“小翠,把簪子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