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晕眩忽然袭来，芝芝按了按太阳穴，仿佛脑海里有什么正要破壳而出，想抓却抓不住，眼睁睁看它跑走了。
最近是怎么回事？
芝芝摇了摇头，甩掉心里的包袱，但不知为何，总觉得自从她被非礼之后，脑子就有些怪怪的。
而她不知道的是，隔着一堵墙，院门外边儿，无赖子正悄悄靠近，他左眼带着黑罩子，只露出一只泛着精光的右眼眶子，里头藏着深深的仇恨和恶意。
他手里抄着一把铁锹，徘徊在陆家门前，等了整整几日才有机会等到陆冲外出，料想这贱丫头不会把这么丑陋的事告诉人，所以等陆冲回来，看到家里惨痛的一幕，只会以为强盗进了家门，不会想到他身上。
无赖子等这一天等好久了，想到贱丫头生生挖走自己的眼睛，气不打一处来，当即举起手里的铁锹踢开门，倏地肩膀一沉，一只大手重重扣了下来，无赖子一愣，扭过头一看，就见是一张无比熟悉的脸庞。
男人幽黑的眸子里翻着冷光，无声无息走到他身旁。
无赖子却硬生生被吓出一身冷汗，下意识尖叫，却是脖子一疼，再没了知觉……
男人扛起他，直接往小路上走了。
周围没有人影，所以没有看到这一幕，只是陆家隔壁的一扇小门微微动了一下。
从这天以后，村里再没有人看见无赖子，有人说他疯了，有人说他死了，总之他的下落在村里成了一个谜。
芝芝本是不知道外面这些事，但等精神好了一些，她专门去了一趟学堂，从东豆口中得知了无赖子失踪的事，心下愣了一愣，但面上却丝毫没有表露。东豆忍不住多看她一眼，似乎看她有没有在撒谎，毕竟村里人都知道无赖子失踪前没了一只眼睛的事，偏偏这桩事发生在村东王家喜事之后，而那段时间芝芝鲜少露面，种种迹象让她不禁起了疑惑……
但芝芝表现得丝毫不漏，东豆还是没有发现蹊跷，脑子一热过后就把这件事抛开了。
学生放学归家后，芝芝特地去找了一趟孙先生。
她说做了一个梦，梦里的情形繁华热闹，不似人间，觉得神奇于是特地向他来请教。
孙先生说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海市蜃楼的故事，芝姑娘应该有听说过，沙漠中能见到亭台楼阁，虚幻飘渺，世人以为是天上神仙的宫殿，实则不然，这都是真实的。芝姑娘忽然一梦，忽然就梦到了不真实的一幕幕，或许就存在世上某个角落。芝姑娘不妨再仔细想一想，梦里可有明显的标志或者人物？”
芝芝想了一想，眸子亮亮的，笑道：“我记得我正坐着轿子，很多穿着明明黄黄的人走过来。”
明黄？孙先生心想世上有谁敢穿明黄之物，除了……想到这里，他忽然一怔，不禁抬眼看了一下面前的芝芝，见她是明眸皓齿，容貌娇美，哪里还是初见时的丑陋不堪，难以想象短短几日之间她竟有如此蜕变，好似吃了神仙的玉露膏一般。
孙先生不是善于幻想之人，念头只在他心里划过一瞬间，很快就被压下去，再者这只是一个梦，梦得再真到底不是现实，而她梦里是有一群人穿着明黄之物，不是一个。到底是不能太当真了。
“抱歉，芝姑娘。”孙先生歉意一笑。
芝芝也笑了笑，“没事儿，不过就是一个梦，当真了就无趣。”
孙先生表示回去会从书里找找，说不定真能找出与她梦里匹配的。虽然是她做的梦，可不知是她说得太真实，他也入迷了。那繁华似烟的景象，走马观花的热闹，是他一生豆抓不住的。
“你们在说什么？”东豆终于忍不住凑上来。
“一个梦。”二人异口同声道，唇角微微露着笑意。
本是实话实说，可这一幕落在东豆眼里无比刺眼，她心下撇撇嘴，等到孙先生离开，她狠狠拽一把芝芝，鼓着脸恶狠狠道：“你背着我跟他到底说啥了？”
“没说啥啊。”芝芝被拽疼了，险些跌了一脚，倒也不气恼，扭过头来也狠狠捏了一把她脸蛋儿，“你想知道啊，自己去问孙先生啊，在这儿跟我计较什么？”
把东豆气得七窍生烟。
回家以后，她郁闷不振的样子被春花儿看在眼里，饭桌上当着娘的面儿装作不知，到了晚上一切收拾好了，姐妹俩挤在一个被窝里，春花儿转过身看向她，柔滑的青丝铺在枕头上，像是一片乌黑的瀑布，柔声问道：“今天你怎么了？”
“没怎么。”东豆却背过身，双手拉起被子蒙住脑袋，声音从里头闷闷的传出来，“我要睡了，姐你也早点睡，明天我们还要趁早赶集呢，不能耽误了功夫儿。”
春花儿一看她是不想回答，也没办法，望着头顶黑黢黢的房梁，无奈叹了一声，却是想起了今天傍晚她敲响隔壁家的门，门后面依旧是那个冷心冷肠的男人。
这么多天，她故意不理他，不见他，但一旦见面又忍不住。
她旁敲侧击问了一些话，男人态度冷冷的堵了回去，又道：“不要打探我们的私事。”说罢就将她请出去，连带着一篮子的鸡蛋，也被他放在门外边。
这一篮子鸡蛋，春花儿积攒了很久，本想明天拿出去卖，但有几次看到男人略有些消瘦的背影，心里还是揪疼，哪知他看都不看她一眼。
黑漆漆的夜晚，春花儿无声闭上眼，双手却紧紧揪住被子，从眼角滴落了一颗泪珠儿。
这个夜晚，只有她知道自己多么心碎。
而另外一边，一灯如豆，陆冲推开屋门，走进光线昏暗的屋子里，看到芝芝侧着身面朝土墙躺着，一动不动似乎睡着了，他就把手里端着的鸡蛋面放在桌上，轻手轻脚走到床头，低头看着闭上双目的少女，许久不语。
芝芝等了许久都未等来回应，心中不免惴惴，同时又有些紧张。
禁不住内心的拷打，她悄悄翻了个身，又悄悄睁开眸儿，本想瞧一瞧屋里是什么情形，却正撞入一双幽黑深邃的眼眸，油灯昏昏的。依旧照得男人一双浓眉，而眉底下眼睛如黑石一般透亮，芝芝不禁脸庞烧红，下意识揪起被子埋住自己的脸，同时转身道：“我要睡觉，你不要吵我。”
仔细听，少女娇柔的声音中还带着一丝赌气。
陆冲似乎没有听出来，微微俯身，身上还落着汗味儿，一股雄性阳刚健朗的气息扑面而来，裹满了被窝例外。
不可避免的，芝芝呼吸滞了一滞，可随即想到白天里撞见的一幕，抿着嘴巴没说话，眼眶里却热了一热。
白天正好让她瞧见哥哥靠在门口跟春花儿说话，好久未见春花儿来串门，芝芝险些忘记这个住在隔壁家的女人，从前她是有多么爱慕哥哥，自己都看在眼里，从不觉得刺眼，可今天却是哥哥对她说话的样子，春花儿瞥了他身后一眼，脸上笑意微浓的样子，却让芝芝难受到现在。
为此晚上也没吃下去。
不是她矫情存心要让陆冲难受，实在是陆冲太放心不下她，一顿饭没吃就紧张了，现在轻拉下她盖到头顶的被子，“起来，你晚饭没吃，先吃了再睡。”
“我不吃。”芝芝小手攥着，就是不松手，声音闷闷的，“我吃不下。”
“是哪里不舒服？”芝芝一向胃口大，哪里有过像今天这般食不下咽，陆冲看她一再反常，没想别的，登时就有些着急了，低沉的嗓音里不自觉带出情绪，芝芝听了，忍不住唇角微翘，一下子揭开被窝，却绷着脸，嗔了他一声，“傻哥哥！”
烛火下她脸庞娇媚动人，好似初绽的海棠花儿，陆冲深深看着她，一双薄唇越抿越紧。
芝芝却有些不安的看着他。
似乎她惹恼他了？
要不然哥哥怎么一声不吭的，眸子黑沉沉的，里头像是藏着两把钩子，锋利却又带着点儿什么。
芝芝不懂，于是慌忙低下头，重新要钻到被窝里，却是肩膀倏地一紧——
她被一双大掌按着，明明力道不重，按得她不疼，却是无法动弹一下，她抬眼怔怔望着，就见男人在烛火昏暗的背景下缓缓俯身，朝她脸上倾来，眼瞳里深深倒映着她羞红得比夜色还浓的脸庞。男人薄唇抿得有些紧，下巴也绷得紧紧的，脸颊至耳根处都能看到一片淡红色。
陆冲压着她的肩膀，弯腰凑近身下人儿的脸颊，伸手轻轻扣起她下巴，用粗粝的指腹摸了摸渴盼已久的小嘴儿，嗓音低低的问道，“你说什么？”
傻哥哥啊……
他是她哥哥啊。
几乎是同一瞬间，芝芝心中的异样崩裂而出，一下子拂开他的大手，似一尾游刃小鱼儿，扭头就往被窝里藏去了。
陆冲也收回手，低着头匆匆离去。
刚才还暧昧昏暗的屋内，瞬间寂寥安静，仿佛刚才只是一场错觉。
到底是怎么了？
屋内外，心情各异的二人抚了抚滚烫如铁的脸颊，心中不约而同的问自己。
这一夜注定难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