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五月末,萱萱的工作还一筹莫展。
张磊不住安慰萱萱:“萱萱,要不等我毕业后,尽快自己创业。新闻里说,自己开公司可以申请留京名额,到时候,我第一个录用你。”
萱萱这次没有反驳张磊,只是无奈一笑:“我可不愿等。等得我花儿都谢了。”
和萱萱不同,李知签了工作合约后,心情却一直阴阴晴晴。萱萱说,这感受估计全年级找不出第二个。
傍晚,李知一个人在校园里漫无目的散步,一想到即将离开这所学校,李知是那样恋恋不舍。她从图书馆走到食堂,又从食堂走到操场,后来不知不觉走到了学校主楼。
晚上,学校主楼被进进出出的学子弄得很热闹。李知很喜欢这座主楼,因为这里寄托了很多人的期望:那些志存高远的要坚持天天上自习的好学生,开学之初心信誓旦旦的好学生,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永不放弃自己的好学生,全都在这里找到了寄托。他们常常很早来到教室,从书包掏出本子占上位置,然后就各种理由消失得无影无踪,直到晚自习快结束的时候,他们才露面,接走在桌上睡了一晚上的书本。让书本在自习室呆上一晚,虽然不是最完美的结局,但也表达了自己希望学习的美好向往,这就足以让很多学生心安理得地结束完美的一天。
主楼楼层的热闹程度跟商场异曲同工:楼层越高,越清净,甚至会有惊奇发现。大一的时候,李知和宋小闲得无事,就往楼上钻,结果看见了一幕幕让她们面红耳赤,心潮澎湃的热血画面,宋小每次都“叽哇乱叫”一通,冲至楼下。还有一次,李知正和郭书一大群人在楼下聊天,听见宋小鬼哭狼嚎般惊声尖叫,疯了一样冲到楼下,见了大家,脸色苍茫,指着楼上:“鬼呀,鬼呀楼上有鬼!一个女鬼在楼上,手里还拿着一个人头。”
李知和郭书还有一大群人一路战战巍巍往上走,走到四层走廊,远远看去,一女人手里正拿着一人头,还不停地颠来倒去,扯扯拉拉,最后还试图将人头扣在自己脑袋上,试一试。几个女生哇的一声撒腿就跑,几个男生壮着胆子走了过去。原来那是化妆系女生在练习缝制假发和试戴。昏暗的灯光,稀少的人迹,加上宋小无比的想象力,成就了那次聊斋大片般的故事。但从此,主楼的高层就成了宋小的禁地,她再也不去这里,不想被吓着,也不想被刺激。
李知边回忆,边顺着楼梯往上走,却在曾经看见女鬼的地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月色下,熟悉的背影,熟悉的声音,唯一不熟悉的是那真实的悲伤。李知停住脚步,静静站在那背影身后。
许久,那个熟悉的背影停止了抽泣,慢慢转身,看向李知,又转回去,依旧背影朝着李知。
她边擦眼泪边说:“李知,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
李知摇摇头:“怎么会?”
“我简直太傻了,我简直是世界上最傻的人。我在火车上萍水相逢认识了一人,就因为那天我身体不舒服,就因为他很殷勤地给我倒了一杯水,就因为他一路陪我说话,下车时帮我拿东西,走路的时候,让我在里侧,就因为这些,就这些,当他向我借钱时,我都没有一丝犹豫。我--,我是不是太傻了,李知。”
李知突然一阵心疼,伤心地看着那背影,忽然觉得那么无助与瘦小。这个她曾经的钢铁战士,不爱别人,更不需要别人的爱的“钢铁战士”,原来不是,或许从来都不是,只是,大学四年,自己从来不曾真正了解她。
“那是我辛苦赚来的钱,那可是我一点点省下来的钱,我每天都想着怎样能节约下钱,怎样能尽快攒下更多的钱。我要给我弟弟念高中。他学习很好,不能去务工,不能去读中专,他要继续好好读书。”
“我知道。”李知说,声音哽咽起来。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为什么我的青春这么辛苦,不敢一丝懈怠,不敢一丝放松,甚至不敢一丝相信浪漫。别人可以整天整月,整年的浪漫,梦幻,而我,哪怕只有一丝,只有那一丝丝的浪漫与温情,就会被现实狠狠地猛击,就会被无情地嘲弄,李知,你说这是为什么?是我就那么不值得被爱,不值得被保护,不值得被珍惜?”
李知咬着牙,拼命摇头:“不是的,小宇。你值得被保护,值得被珍惜,你更值被尊重,你自食其力,你努力奋斗,你善良,你--。”
刘小宇低下头,呜呜哭泣起来:“我爱我姥姥,她是因为我才走的,我对不起她。我想让她过上好日子,却没有机会。李知,我有时真的会恨,恨这种不公平,恨我为什么就不能生活在一个哪怕正常的家庭。但是,我没有。我不能再拖累家人了,我必须为自己奋斗一切。献血的时候,大家都想着怎么才能被检查出小问题,而不被选中,而我不敢,我紧张地甚至害怕没有被选中。你们聚会,我从不参加,我怕看见你的轻松,我更怕花钱。我和很少和你们说话,开始的时候是不知道怎么说,你们说的很多东西我都不知道,我都没见过。后来是因为我们之间关心的东西根本不同,我们根本没有共同语言。刚来广院,我就知道这个环境不属于我。你知道为什么吗?”
李知摇摇头。
“因为你们大都家境好。学艺术的孩子怎么能有家境不好的呢?在我们那,能接受基本的读书教育就是万幸,哪还有钱,让孩子学习唱歌跳舞画画弹琴这种东西?那个时候,我特别怕别人问我有什么特长,我能有什么特长呢?我也特别害怕被拒绝,所以我总是早早去教室,找一个座位坐下,这样让别人去选择是不是愿意和我坐在一起,而不是我坐过去让别人不高兴。”
“小宇,你想多了,你太敏感了。”
刘小宇摇了摇头:“李知,你不懂的。你不在我的处境里,你不会懂。但是,这些我都可以克服,我努力学习,努力做家教,可是为什么我这么努力,却还要被欺骗?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大家的青春都是粉色的,而我的生活就这么难,为什么我不但没有青春,还要受到伤害,为什么,为什么命运对我如此不公平?”
李知不知道怎么回答刘小宇,刘小宇的每个字都扎在李知心头,李知伤心地流下眼泪:“小宇,别说了,别说了。每个人的花期不一样,就像桃花和梅花。你的花期一定很美,能有你希望有的一切,只是还需要一点点时间而已。”
刘小宇擦干眼泪:“李知,谢谢你。你不知道你多幸运。”
李知也擦干眼泪:“你不知道你有多让人钦佩!”。
昏暗的月色下,李知和刘小宇第一次把对方看清楚。
夜色中,李知也再一次把现实看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