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檀香的余韵尚未完全散去，与箫谦那番石破天惊的猜测一同，沉甸甸地压在楚风心头。他驾驶着车辆，窗外的霓虹流光溢彩，却丝毫无法驱散他脑海中的阴霾。
箫谦的推断太大胆，也太骇人。如果真如他所言，赵青青的父母并非单纯的学者，而是二十年前药王谷失窃案的关键人物，甚至背后还隐藏着一个意图将四灵玉一网打尽的巨大黑手，那整件事情的性质就完全变了。这不再仅仅是毒王或村上家族为了一己私欲的争夺，而是一场策划了数十年的、深不见底的阴谋。而赵青青……她在这其中，又扮演着什么角色？她是毫不知情的受害者，还是……
楚风用力摇了摇头，试图将这个可怕的念头甩出去。他不愿，也不敢去深想。与赵青青相处的点滴浮现心头，她那清澈的眼神、执着的性情，怎么看都不像是心怀叵测之人。可箫谦的话逻辑严密，引用的又是药王谷长老的亲口信息，由不得他不慎重。
“监守自盗……幕后推手……”楚风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方向盘。他发现自己之前可能过于聚焦于眼前的对手，忽略了隐藏在历史尘埃下的蛛丝马迹。传医录的出现，或许并非偶然，它像是一把钥匙，正在缓缓开启一扇通往未知深渊的大门。
就在他心乱如麻之际，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韩天正”的名字。楚风皱了皱眉，接通了电话。
“楚风，你在哪？”韩天正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刚离开箫老家，在回去的路上。怎么了，韩院长？”
“方鸿去找你了？”韩天正开门见山地问道。
楚风有些意外：“你怎么知道？他刚在箫老家门口等我，请我给他父亲看病。”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韩天正才语气复杂地说道：“方鸿这个人……不简单。他们智盛集团前阵子因为药品问题和我们医院闹得不太愉快，虽然明面上责任划分清楚了，但背地里，他们和许大龙那边的牵扯比你知道的要深。他父亲方老爷子的病，我也略有耳闻，怪得很，跑遍了国内外大医院都查不出个所以然。他这个时候来找你，我怕……”
韩天正的话没说完，但楚风已经明白了他的担忧。一方面是担心方鸿此举别有用心，可能想利用他，或者借此与药王谷搭上线；另一方面，也是担心楚风卷入更复杂的商业乃至江湖纷争。
“谢谢韩院长提醒，我心里有数。”楚风平静地回答，“只是看病而已，我会把握分寸。”他本就因为箫谦的话而对海州市盘根错节的关系网更加警惕，此刻韩天正的警告无疑加深了他的这种认知。
“你明白就好。”韩天正似乎松了口气，又补充道，“另外，关于赵青青父母的事情……我这边也查到一些陈年旧事，电话里说不方便，等你忙完了，我们见面详谈。”
又是赵青青的父母！楚风的心猛地一沉。看来，这对失踪的学者身上隐藏的秘密，正在被越来越多的人重新挖掘出来。
“好，我安排时间联系你。”
挂了电话，楚风深吸一口气，将车停在了路边。他需要整理一下思绪。方鸿的邀请、韩天正的警告、箫谦的推测，还有即将从韩天正那里得到的关于赵青青父母的新线索……所有这些信息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张庞大而模糊的网。他感觉自己正站在网的边缘，再往前一步，就可能深陷其中。
但退缩从来不是他的选项。父母的仇、药王谷的渊源、以及现在可能波及到赵青青的危机，都驱使着他必须向前。
他重新发动汽车，决定先去方家一看。无论方鸿是真心求医还是另有所图，见一见这位方老爷子，或许能从中窥见一些海州水面下的暗流。
依照方鸿留下的地址，楚风很快来到了那片知名的富人别墅区。与顾家所在的区域相比，这里的别墅显得更加低调内敛，但细节处无不彰显着主人的财力与地位。在方鸿的引导下，楚风走进方家宅邸。内部的装潢果然如他所料，是时下流行的新中式风格，典雅奢华，却难免有些千篇一律的匠气。
方鸿显然心思缜密，在来的路上就已经将楚风“不喜欢客套”的风格告知了家人。因此，楚风进门后并未受到过多的寒暄打扰，直接被引到了二楼的书房。
书房里，一位身着深色唐装、头发花白的老者正坐在一把黄花梨木的圈椅上，手里捧着一本泛黄的线装书。他看上去年约七旬，面容清癯，眼神温润而深邃，嘴角自然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平和感。这便是方家的定海神针，方老爷子方承志。
“楚医生，劳你跑一趟，快请坐。”方老爷子放下书，笑容和煦地招呼道，目光在楚风身上轻轻一扫，带着长辈看晚辈的慈祥，却没有丝毫因为楚风年轻而产生的怀疑与审视。
这种态度让楚风有些意外，也让他对这位老爷子生出了几分好感。他依言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开门见山道：“方老先生，我先为您诊脉。”
“好，有劳了。”方承志十分配合地将手腕放在脉枕上。
楚风屏息凝神，三指搭上老人的寸关尺。指下的脉搏初探平和，但细细体味，却能察觉到一丝不易捕捉的滞涩之感，尤其是在涉及足厥阴肝经和足少阴肾经的脉位上，这种凝滞感更为明显，仿佛有一股阴寒之气盘踞其中，阻碍了气血的正常流通。这与方鸿描述的“腿疼多年，遇寒加重”的症状颇为吻合。
但奇怪的是，这股阴寒之气并非寻常风湿外邪，其性质更为深沉诡秘，倒像是……某种特殊功法残留的痕迹，或是长期接触某种极阴寒之物所致。楚风心中微动，调动起体内药王谷独有的调息法门，一丝极其微弱的真气顺着指尖渡入对方经脉，试图更清晰地感知那异常的源头。
然而，就在他的真气即将触碰到那团阴寒之气的核心时，方承志的脉搏似乎微不可查地加快了一瞬，那团阴寒之气也如同受惊的活物般，骤然缩紧，隐藏得更深了。
楚风抬起手指，心中已有计较。他面上不动声色，看向方鸿道：“我差不多知道老爷子的腿是怎么回事了。”
“什么差不多了？”方鸿急切地追问，他父亲这病拖了太久，每次看到老人家阴雨天疼痛难忍的样子，他都心如刀绞。
“意思是，病因我大致有数了。”楚风一边说，一边拿起旁边早已备好的纸笔，笔走龙蛇，写下了一副药方，“我给你们开一副活血化瘀、温经散寒的贴敷药方，你们按照我的方法去贴敷就行。记住，拿药的话回头去我诊所拿，不要去别的地方。”
药方上除了药材，还附有楚风诊所的详细地址。方鸿接过药方，看着上面几味颇为生僻的药材名称，虽然心中仍有疑惑，比如为何非要指定去楚风的诊所拿药，但出于对箫谦推荐和父亲眼光的信任，他还是郑重地点了点头：“好，我一定照办。”
这时，方承志呵呵一笑，打断了儿子的思绪，他目光温和地看向楚风，语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楚医生，老头子我有一句话，可能有些冒昧，不知当问不当问？”
楚风迎上方老爷子那双看似平和，实则洞悉世情的眼睛，心中了然，该来的总会来。他微微颔首，语气依旧客气：
“您请说。”
方承志并未立刻发问，而是先慢条斯理地拿起桌上的紫砂壶，为自己和楚风各斟了一杯热茶，茶香袅袅，暂时驱散了书房内略显凝重的气氛。他将一杯茶推到楚风面前，这才缓缓开口，声音平和，却字字清晰：
“楚医生年纪轻轻，便有如此精湛的医术，实在令人敬佩。不知……你可听说过‘幽冥草’？”
幽冥草！
这三个字如同一声惊雷，在楚风耳边炸响。他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瞳孔微微收缩。这是一种只生长在极阴极寒之地的罕见毒草，性烈无比，能侵蚀经脉，其毒性潜伏期极长，发作时痛苦万分，在现代医学典籍中几乎已经绝迹。他之所以认识，是因为在药王谷一本极为古老的毒经残篇上见过记载，据传此草与一些失传的阴毒功法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方老爷子怎么会知道这种东西？难道他腿疾的根源，竟与此有关？
楚风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面上维持着镇定，反问道：“方老先生是从何处听闻此物的？”
方承志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楚风，继续说道：“看来楚医生是知道的。那么，想必你也清楚，能辨识并化解此物毒性的人，世间寥寥无几。除了那些隐世不出的古老传承，便只有……与之颇有渊源的‘某些人’了。”
他刻意在“某些人”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楚风脸上，似乎在观察他最细微的反应。
楚风的心彻底沉了下去。方老爷子这番话，几乎已经挑明了他怀疑楚风与“药王谷”有关！甚至可能，他已经通过某些渠道，确认了楚风的身份。他今天请自己来看病，治腿疾或许是真，但借此试探自己的底细，恐怕才是更深层的目的！
这海州市的水，果然深不可测。自己才刚露出一点锋芒，这些盘踞多年的地头蛇，便已经闻风而动了。
楚风放下茶杯，迎上方承志探究的目光，脸上露出一抹看不出深浅的淡然笑容，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方老先生见识广博，令人佩服。不过，我行医治病，只问病理，不问出处。您这腿疾，与您所说的‘幽冥草’有无关联，尚需进一步验证。当务之急，是先按我的方子缓解症状。至于其他……来日方长，不是吗？”
他巧妙地将话题拉回到了病情本身，既回避了对方直接的试探，又留下了一丝余地，显得高深莫测。
方承志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更加浓厚的兴趣和一丝赞赏。他活了大半辈子，见过无数青年才俊，但像楚风这般，在如此年轻的年纪，便能拥有这般精湛医术，同时又能保持这般沉稳心性和滴水不漏的处事方式的，实属凤毛麟角。
“哈哈，好一个‘只问病理，不问出处’！”方承志笑了起来，笑容比之前真切了许多，“楚医生说的是，是老头子我唐突了。那治病之事，就全依仗楚医生了。”
他又闲聊了几句家常，态度愈发亲和，但楚风却能感觉到，那亲和之下，审视的意味并未减少分毫。
楚风心中警惕更甚，他知道，从踏入方家的这一刻起，自己已经不可避免地更深地卷入了海州市暗流的中心。他不再多做停留，起身告辞。
方鸿亲自将楚风送到门口，态度比来时更加恭敬了几分。他虽然不完全明白父亲与楚风之间那番云山雾罩的对话具体意指什么，但也敏锐地察觉到，这个年轻的医生，绝非凡俗。
看着楚风的车驶离别墅，方鸿回到书房，忍不住问道：“爸，您刚才和楚医生说的‘幽冥草’……还有，他的来历……”
方承志站在窗前，望着楚风车子消失的方向，目光深邃，脸上的笑容早已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凝重与思索。
“鸿儿，这位楚医生，比我们想象的还要不简单。他的医术，他的谈吐，尤其是他面对试探时的那份镇定……绝非普通医者所能拥有。”他缓缓说道，“如果我猜得没错，他很可能就是那个地方出来的人。”
“那个地方？”方鸿一愣，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骇然之色，“您是说……药王谷？”
方承志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十有八九。而且，他方才诊脉时，我隐隐感觉到一丝极微弱，却至阳至纯的气息探入，试图触动我腿中那缕阴寒……那绝非普通内力，定是药王谷的不传之秘——纯阳调息法！”
他转过身，看着儿子，语气严肃地叮嘱道：“记住，无论如何，不要与他为敌。非但不能为敌，还要尽可能与之交好。我们方家未来的命运，乃至海州市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暴，恐怕……都系于此子一身了。”
方鸿心中巨震，他从未见过父亲对任何一个年轻人给出如此高的评价。他郑重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爸。”
另一边，楚风驾驶着车辆，眉头紧锁。方承志的话，像一块巨石投入他本就纷乱的心湖。
幽冥草、阴寒之气、功法残留、以及对方似乎对自己药王谷身份的试探……这一切都指向一个更加扑朔迷离的方向。方老爷子的腿疾，恐怕不仅仅是简单的伤病。而方家在这场围绕四灵玉的漩涡中，又究竟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是友是敌？还是另有所图的旁观者？
还有韩天正即将告知的，关于赵青青父母的消息……
无数线索在脑海中翻滚碰撞，却暂时无法拼凑出完整的图像。楚风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但他眼神中的光芒却愈发坚定。
无论前方是万丈深渊还是龙潭虎穴，他都必须要闯一闯。为了真相，也为了……保护那些他在乎的人。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韩天正的电话。
“韩院长，我现在有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