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的S市在一连晴了十几天后,难得地下起了绵绵雨。傍晚的街头公交路牌下,年轻的女孩儿手里抱着书本正在等末班车。
雨水顺着公交牌的边角滴落,叭嗒叭嗒打在伞上,绽起细细的水珠,像是一颗颗晶莹的珍珠四散开来。
滴落在地上绽湿了她的裤子,可她却浑然不觉。等了十几分钟,也不见自己要坐的那辆公交车驶来,她这才拿出手机查看了一下新闻。
市内开道建修,改走得兴路了,她的眼神一暗,抿着嘴唇抱着书冲进了雨水里。看来她今天的运气不太好。
她压低伞沿飞奔在雨里,这时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在看到上面的号码时,原本暗沉的眼睛不由一亮。
她放缓了脚步,接起电话,雨水顺着伞柄浸湿了她手里的书,但她毫不在意,眼神发亮,声音不由兴奋起来。
“霍先生……”
“来聚福居,我让于宽来接你。”电话里霍景山的声音淡漠中又透着性感钻进她的耳朵里。
“哦,不用这么麻烦,我离聚福居很近的,直接过来就是。”她连忙应下,可不敢再劳烦他身边的人。
“好。”他也没有再坚持,挂断电话,女孩儿脸上一热,心也跟着飞跃起来,脸上露出欣喜的表情。
连讨厌的下雨天也觉得很美丽,她抱着书本快步朝着聚福居的方向走去。
这个点下班高峰期已经过了,只有零星几个行色冲冲的人也都往家里赶,毕竟这个雨下得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只有开车的人可以有恃无恐,女孩儿看着手机里刚刚挂断的电话号码,心头甜得像吃了蜜糖似的。她低着头,左手夹着书本将手掌腾出来拿手机,而右手则握着伞柄遮住大雨。
王海峰开着车子采购东西准备回诊所,雨下得很大,溅起雨雾阻碍视线,他将雨刮器调到了三档,仍旧不能阻拦因为雨水溅起的雨雾,加上傍晚视线模糊,目光所及处的距离很有限。
他在转角处的位置慢慢驶出,却在下一秒被突然出现的人影吓懵了,他本能的来个急刹车,可还是不可避免的将对方撞倒在地。
粉色小雨伞飞了出去,在空中划出一个完美的弧线,女孩儿怀里的书四散开来,她整个人也因为突然的碰撞而飞掠出去。
车里的王海峰迅速反应过来,连忙下车去查看,女孩子倒在地上,长长的头发被雨水打湿粘在脸上遮住了她整张脸。
脚跟处一行血水带着剌眼的红色缓缓流出,却在瞬间被雨水冲涮。周围聚集了大量的行人车辆,人群中有人尖叫:“撞人啦!撞人啦!”
七嘴八舌的议论声,鸣笛声夹杂着警报声音汇成一个巨大的旋涡像是黑暗中张着血盆大口的怪兽,王海峰整个人僵在那里,他感觉整个天都暗了下来。
相同的场景如同潮水般袭来,往事重叠,他仿佛看到了安安冰凉地躺在那里,他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在逆流,脑子轰地炸开了,喉咙里涌出一股腥甜,眼前一黑,他整个人也跟着倒了下去。
聚福居,男人双手交握在胸前支撑着自己的下额,狭长的眸子低垂着,神情淡漠中透着一抹沉稳。
于宽就站在一边,时不时地看着包间里那扇被合上的门几时能推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于宽皱眉,低声说:“要不我去看看。”
“再等等。”他的耐心很好,并没有表现出不耐烦。于宽也没说什么,这时摆放在桌子上的手机亮了。
单一的铃声打破包间里的沉默,霍景山瞥了一眼手机屏幕上那个陌生又熟悉的号码,停顿两秒后,他划下接听键盘。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陌生的男音,“你好,请问是机主的家人吗?这里是市人民医院,机主在半小时前出车祸了……”
霍景山眉头不由一蹙,削薄的嘴唇一掀,“好,我马上来。”
于宽瞧着霍景山神色凝重,不由担忧地问道:“是出什么事了吗?”
“去人民医院。”他拿起搭在椅子上的西服,转身朝着门口走去,于宽一愣,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看霍景山凝重的神色也知道出事了。
他二话没说跟在霍景山身后,出了聚福楼开着车子往市人民医院而去。
外面的雨依旧在下,车内很好的阻隔了雨声,整个车厢很安静,霍景山靠在椅子上,那双狭长的眸子里一片深邃难测。
手术室外,王海峰一脸焦灼地等待着,他是因为急性攻心导致暂时性的昏迷,被送进医院医生做了一系例的措施后醒了过来。
再加上他现在专业是心理医生,所以在控制情绪上还是得到一个很好的帮助。他在走廊上来回渡着步子,祈祷着手术室里的人千万不要有事。
走廊的另一头响起了沉稳的脚步声,打断他的焦虑。转头看去,霍景山大步流星地向他走来,而跟在他身后的是一身清冷又面无表情的于宽。
霍景山在看到手术室外的人时,眼里划过一抹惊讶,再看看手术室的灯还亮着眼里划过一抹复杂。
“霍总,你……”王海峰显然对于霍景山的出现很吃惊。
“我来看看。”他淡漠地回了一句,眼睛瞥向手术室紧闭的门,王海峰一下子就明白过来。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但请霍总放心,我会负全部责任的。”他低垂着头,诚恳地道歉。
“等结果出来再说吧!”
等待的过程很漫长,走廊里虽然站着人,可谁也没有说话。一个小时后,手术室的灯亮了,医生出来问了病人家属。
霍景山走上前医生向他说明的病人的情况,小腿粉碎性骨折,有轻微的脑震荡,索性王海峰刹车及时加上开得慢,没有造成不可挽回的局面。
不过人就比较吃亏,毕竟伤筋动骨需要好好静养。林茉由手术室转到普通的病房,王海峰去办理了入院手续,缴了费还没来得及去问候病人就被警局叫去做笔录了。
陆筝接到电话后直奔警局,她飞快地跑进去,看到王海峰正坐在审讯室里,对面询问的警察已经递上笔录让他签名。
幸运的是王海峰没有撞出人命,可不幸的是王海峰的驾照被扣除了,三年内不得开车,并且罚了款。
这么折腾一夜,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了,陆筝看着一脸疲惫的王海峰,莫名心疼他,载他回了公寓让他好好睡一觉,有什么事情等睡醒了再说。
也许是高度紧张后突然间的放松,王海峰很快就睡着了,陆筝想到要给霍景山做饭,又放心不下王海峰,她打电话给唐璃。
接到电话的唐璃直接愣傻了,“陆姐,您是说让我中午给永胜公司的霍总叫饭送到他公司去?”
“嗯。”
“哦,那好,我马上就去。”唐璃挂断电话后出了诊所大门,陆筝在吩咐完后松了一口气。
她坐在客厅里想起从警局回来时,一路沉默的王海峰在快要到家时说的那句话,心里头沉甸甸的。
“那个被我撞倒的女孩子躺在冰凉的雨水里,就像安安一样……我浑身发抖……”
陆筝整个人像只慵懒的小猫似的缩进了沙发里,脑子里浮现出久远的记忆,那个下着大雨的夜晚,天寒地冻,她站在公司大楼的屋檐下,哈着气等安安来接她。
陆筝很愧疚,她怪自己不坚定,应该拒绝安安来接她,而自己打车回去的。如果安安不来接她,也许就不会发生车祸了。
而安安似乎在对她微笑,她说我要走了,她说阿筝你要好好的哦!
黑漆漆的道路一眼望不到头,陆筝看着离她越来越远的安安,焦急地喊她停下来,让她等等自己。
可安安微笑着向她摇摇头:“阿筝,我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我不能陪你了,以后就让王海峰陪着你吧!”
“不要走,你回来,不要走……”她痛苦的呐喊着,伸手抓向她,可入手的是冰凉的空气,陆筝心头慌乱不已,高声呼叫。
迷糊间,她感觉有人在触碰她的脸,拼命的摇晃着她。
“陆筝,陆筝,你醒醒,醒醒……”
陆筝睁开眼睛,映入眼睑的是王海峰满眼的焦急,他伸手抹去她脸上挂着的两行清泪,温柔浅笑。
“做恶梦了?现在没事了,没事了。”
她双手抓住他的胳膊,咬着嘴唇吐出,“我看到她了,王海峰,我看到安安了,她说她要去很远的地方,我,我还看到冰凉的大雨里,她就躺在我怀里,浑身冰凉,那个样子……”
她浑身颤抖着怎么也说不下去,安安躺在她怀里,嘴唇吐着血,她伸手去拭,却怎么也擦不完嘴里喷出的血。
“王海峰,都怪我,都怪我,如果当初我坚持不让她来接,也许她就不会死,都怪我……”
人隐藏在记忆深处最难忘的事情一旦因为某个契机被挖出,那便一发不可收拾,陆筝像个孩子似的哭得很伤心。
王海峰一把将她拥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低声安慰:“陆筝,不是你的错,不能怪你,是怪我,怪我,如果当初那件事情我处理得当,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可是没有如果,那个时候他们都还太年轻,都太相信人性本善良,可事实并非如此。舆论是这个世界上最锋利且杀人不见血的利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