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刹主气得咳嗽起来，原本蜡黄的脸此时倒是变得红润起来。陆南晟赶紧给他倒上一杯温茶。
“师傅，此事还是交给徒儿来办吧。您无需过多操心，安心养病要紧。”陆南晟担忧地说着。
“你要是办好了，便罢了，要是又出了什么岔子，我定要重重责罚你！”
“是，师傅放心。”
罗刹主看起来的确病得不轻。范海星原本还以为，神仙不会生病，都是百毒不侵的。没想到，神仙不仅也食五谷杂粮，也会有个三病两痛。
甚至，也会受到岁月的折磨。想来，因为寿命太过漫长，可以铭记于心的事情也就更多了。时光漫漫，也就多了许多时间，去执着于某一件事吧。
如此想来，倒也觉得谛听千年都放不下沙华，也是正常了。千年，对他们来说，或许也就等同于普通人的十年，甚至更短吧。
“地府遭此动荡，海星你现在处境也十分困难。不过你既来了，在这城中你想待多久便待多久。师傅必然也是十分欢迎你的。”
“你们能收留我，我就已经感激不尽了。不过放心吧，我肯定也不会在这儿白吃白喝。城中若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我一定义不容辞。”
陆南晟关上罗刹主的房门，轻声笑了笑。
“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上次一别已是两月，如今再见你，只觉像是换了个人。从前只觉得你善良单纯，现在倒变得沉稳谨慎了。可见这段时日，也发生了不少事。”
范海星笑了笑，随陆南晟在殿中的长廊里慢慢走着。长廊外便可望见城中众妖和睦生活的场景，不远处傍河的堤坝连着山脉，还有许多工人在劳作着。
冬日虽寒冷，但是这里却给人心中一种温馨安定的感觉。
“说起这段时间的事，我道是有个疑问。”范海星停下脚步。“彦啸，我记得上次你来鹰隼寨时，还未曾提起过他。他是什么时候来罗刹城的？”
“大约是两个多月前吧。那时幽谷中整日大雨滂沱，以致洪水淹没了农舍，城中灾民剧增。家师便出城狩猎，为灾民谋一些食粮。
谁知就正好遇见彦啸，似乎是与人交手受了重伤。家师慈心，遂将他带了回来。本意是让他在城中做工谋生，但是他行事聪颖，身手不俗。师傅便应他所求，收他做了弟子。”
“也就是说，他是最近才成为罗刹主的徒弟的？那…罗刹主卧病之时，是他拜师之前，还是之后？”
“师傅抱病已久，只是近日病情才变得严重起来。”陆南晟皱了皱眉。“海星，你如此问，倒像是怀疑彦师弟与师傅病重有关？”
范海星笑着摆了摆手：“只是随口如此一问罢了，你切莫放在心上。我这奔波了数天了，还是先给我安排个住处，让我先睡一觉吧，可真是累坏我了。”
陆南晟这才反应过来：“实在不好意思，光顾着说话，都忘记了这事了。城中游魂不多，但是也有引魂香。我帮你安排一间屋子，香稍后我让人送到你房中。”
范海星道了声谢，便跟着带路的小妖去了殿中西阁的一间屋子。这楼阁虽不大，但也是清爽干净。推开窗便可看见熙攘街市，还有远处的连绵大川。
小妖怪们送来了一把引魂香，还有一些饭食。范海星本欲点上香，好好吸食一番。但是这香拿在手里，忽然又觉得没什么必要了。
这几天来都顾着赶路。别说是香火，就是一口正经吃食，范海星都没尝到过。但是现在，她还是四肢灵活有力，步伐矫健。虽有些饥饿，但是却一点也没有要消散的征兆。
范海星看了看自己掌心的纹路，又抬头看了看眼前的铜镜。
往日她眼中都是明亮纯净的微光，一张娃娃脸总是挂着骄傲甜美的笑。
但如今，这眉眼中的纯净之色却已是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这微微上扬的眉眼中藏不住的桀骜冷峻之气。眼角处两抹鲜红的妖纹，像是飞虹入鬓。
如此妖冶，放肆的红，范海星无论怎么擦拭，都无法使其色彩暗淡下去。这已是她身体的一部分，就如同她周身隐隐散发的戾气。
她自是不知道沙华到底杀了多少人，也不知道谛听到底用多少怨魂来灌溉了那些花。但是她呼吸间，总觉得周身萦绕着浓浓的血腥味。
可如今，这血腥味闻起来倒也还有几分香甜。想来，自己现在已然不是魂魄了，引魂香什么的，也已经完全不需要了。
如今什么都已经变了。既然走到了现在，那往后的路，都要靠自己走了。
既然来了这罗刹城，自然就要把心思放在这里了。范海星在集市上逛了几天，去账房帮陆南晟处理了一下罗刹城的财务情况。
“看来这段日子，城中的贸易经济也增长了不少啊。我看到城中还有许多来自鹰隼寨的兽皮制品？”
“不错，这大多都是你的功劳。若不是你，游魂城，鹰隼寨还有这罗刹城，哪里又能有贸易流通，又怎么能人人衣食不缺呢。”
范海星心里多少也有那么一丝自豪感。想来这些，其实也是自己一心想为收拢人心，为自己的冥王上位之路做铺垫呢。
幸而现在，城里人人都知道她的名字。倒也没让她一番心血白费。
“对了，彦啸的事…”
陆南晟摇了摇头：“师弟说并不知道此事。想来如此大事，他应当不会隐瞒。”
范海星点头不语。正思索着，外面忽然跑来一小妖喊道：“陆少主，您看谁来啦！”
话音刚落，就是一道轻巧的身影闪了进来。青鸢披着白色的绒皮短袍，长发束着马尾，眉眼中的英气倒叫范海星想起白无常来。
“榆木脑子，又在忙着干活儿呢？呵，范姑娘也在啊，许久不见，可还好吗？”
青鸢对范海星抱了抱拳，脸上挂着潇洒的笑。但是走近了之后，青鸢却隐隐感觉到范海星身上散发着一股寒意，便脚步一滞，转而走到了陆南晟身边。
范海星假装没注意到这些，对青鸢笑了笑：“我自然很好，你怎会过来了？”
“唉，还不是我那老哥，这几日寨中事务繁忙。便只有我来护送这次的货物。就跟你说的那样，毛皮，还有药材，我们那儿可多的是呢。”
“既然货物到了，便带我去看看，清点整理一下吧。”
青鸢冲陆南晟笑了笑：“城主身子还没好啊。”
说到这儿，她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转头看着范海星。
“对啦，招财姑娘也来啦，她本是去寨中找范姑娘。说是不在鹰隼寨，就必定是在罗刹城，于是这一趟便跟我一起来了。”
范海星一听，立马放下手里的账本：“当真？！她现在何处？”
“听说罗刹主病重，她现在应该正在内阁给罗刹主诊治呢吧。”
范海星道了声“多谢”，便赶紧朝内阁跑了过去。刚跑到长廊外，就看到招财关上门出来。
“招财！”范海星兴奋不已地一把攥住招财的手。“你怎么来了？…谛听呢，他还好吗？”
“被你捅了心窝子，没死也丢了半条命去了。不过你放心，自是还好好的。”招财露齿笑着。
“现在还好意思问我呢，当初捅他刀子的时候，怎么就能狠得下心。”
范海星无奈一笑。“那本是他应得的报应。我倒真想杀了他，但终究还是做不到。对他，我自是没有原谅这一说，唯一能说的，就是罢了。”
“也亏得你捅他一刀，不然就连白泽都没法在天帝那儿圆回此事。只是谛听现在处境不比你好多少，眼下他成了冥王，白泽暂代判官一职。
如此一来，天帝对谛听的戒心便更甚了。眼下虽还未有何动作，但是想来，下杀手恐怕也不远了。”
说到这儿，招财又晃了晃范海星的肩膀。
“海星，我来找你，一来是担心你。二来，也是希望你能回去，辅佐协助谛听。他纵是有负于你，你也让他付出代价了。他对你并非不是真心，你给他一次机会，让他好好补偿于你吧。”
范海星听着，脸上的笑却冷了下去。她转身望向长廊外的山河大川，眼中决意熠熠生辉。
“若真是因为谛听，我又怎会甘愿走这一步？招财，我还没有忘了我一心追求之事。我要的不是谛听一个人，而是整个冥界。
从前我循规蹈矩，换来的皆是泡影，还不是一样任人摆布。因而这次，我要用我自己的方式，回到地府，成为冥王！”
范海星垂下眼帘，言语中皆是狂傲之意。招财微愣，一时有些没有反应过来。这话，竟然是从范海星口中说出来的。
“到那时，再无人敢轻视我，玩弄我。无论是谛听，还是白泽，皆要臣服于我，屈膝在我的脚下！”
招财一时没有说话。若是放在以前，她必然是会跟范海星开一番玩笑，说她只会空口说大话。可是现在，看着范海星眼里的决意。
她却猛然间觉得，自己不是在看着她。
而是在仰视着她。如此气势，竟有一种令人不得不信服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