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张了张嘴,本欲反驳。但是此时却也找不到什么话能够反驳范海星的,只得咬了咬牙不做声了。
范海星这才松开手,侧眼睨着彦啸窘迫的脸。
“你如此目光短浅,这样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还想要通过这样的方式来治理罗刹城?你做这些,莫不是欲夺陆南晟的城主之位?”
彦啸索性冷笑一声:“是又如何?神妖殊途,地府的那些个神仙,怎可能真心与我们有所来往?还不是一样,待到机会成熟,便会痛下杀手!
师兄宅心仁厚,刚正不阿。就算是被人暗算,恐怕也难以察觉。若是师傅真传位于他,恐怕城中只会动荡不安!”
“因而你才想自己夺权?意欲从此与地府划清界限?你如此算盘,打得倒是不错,只是你就没有想过,你如此做,置你师傅与师兄于何地?”
范海星思索片刻,危险地微颌双眼:“看你这意思,若你功成,岂不是要杀了你师兄,以绝后患?”
“师傅与师兄待我恩重如山,我怎可能有这等心思!只是…”
经彦啸这么一说,范海星心里也有些动摇。
确实如彦啸所说。陆南晟心思太过正直,不善心计。若是来日地府或城中有何变动,恐怕以他的性子,会吃大亏。
就以彦啸这事,便可看出一二。如此浅显明白的事,陆南晟却一直选择相信彦啸,可见他有多容易被人蒙骗。
“你说的倒也不无道理,只是陆公子如此信任你,你却还是做出这许多让她失望的事情。恐怕陆公子知道了,也断不会原谅你。
即便你要谋权上位,没有让人心服口服的理由,陆公子也不可能真正拱手让位。你要硬夺,恐怕也只能拼个你死我活。”
范海星这番话,说得彦啸一时间哑口无言。但是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他也能听得出来,范海星话语里的隐藏意思。
“照你这么说,你是想反客为主了。”
“我就算说我想,你又能把我怎样?”范海星笑道。
那自然是不能怎么样的,打不过就是打不过。彦啸也不是个傻子,此刻也知道跟范海星多说什么都是无益处。
“既如此,那便要看你的能耐了。对了,谛听送来的信件,问及你是否安好。还有一封要你亲启的信,我稍后让人送过来。”
听到谛听的名字,范海星只觉自己的心口像是被人扎了一针。她本以为,自己跑的远远的。能躲开谛听,躲开往日那些烦扰。
但是再转念一想,她现在又能去哪里呢?这冥界就这么大,除了地府,也就只有罗刹城能接纳她了。
谛听那样聪明,又怎会不知道她会在哪里?她躲得过他的耳朵和眼睛,却始终躲不过他的心。那信里会写什么?掏心掏肺的歉疚之语,还是忏悔?
只是如今,范海星总算知道,凡事都不能只看一个人。纵使她一心想要奔向谛听的身边,但是往日之事,终是在他们中间划开了一条河。
“我不看了,你且说我一切都好。然后将那信扔了吧。”
彦啸奇怪地看了看范海星:“若是有何要紧事呢?”
“我与他,没什么要紧事可说的。”
见范海星说得如此淡薄,眼中也没有一丝波动。彦啸也便不再多问什么,耸了耸肩,兀自推门离开了。
冬日时光缓慢,但是自从变成了妖怪,好像连寒冷都不是那么叫人害怕了。范海星原本还以为,自己会沦落到裹着棉被缩在床上。
结果没想到,还没等她觉得有多冷,天就开始慢慢地回暖了。不过是改良了一下晷石弩,在城门口重新安置了镇魔结界的功夫,转眼一看,就已到了二月底。
这天慢慢暖起来,范海星也觉得自己开始精神饱满,神清气爽。遥想十二月的时候,自己简直是萎靡不振,现在终于又满血复活了。
范海星自在得乐地与招财在城中闲逛着。这一个多月来,罗刹城新建了一间大药房,范海星安排所有的医师都在此交流医术,药材流通也从这儿开始。
不仅如此,她还在城中创办了一间私塾。与城中所有的铁匠木匠交涉,拉通了木材加工,器械制作的生产链。就如同她当初在游魂城做的那样。
不过总结经验下来,自然是比在游魂城做的更加好了。
“你这几日是有什么高兴的事情吗?怎么整天笑得跟傻子似的。”
范海星看着罗刹城的妖怪们都安居乐业,当然是高兴的不得了。现在走在街上,都时常有妖怪跟她们打招呼,送给她们一些小礼物以表心意。
相比游魂城,倒觉得罗刹城人心淳朴,没什么勾心斗角的事。这儿便是真正的,可以夜不闭户的世外桃源。
“兴许是到了开花儿的季节了吧,总觉得现在看什么都叫人舒服。心情一天比一天好,你说,咱们要不要在城里再办个青楼什么的。”
招财皱了皱鼻子:“当真是变成了妖怪,性子也变了。你怎不直接说你想找几个男妖了?”
“大庭广众你说什么呢,这种事自然是要低调呀。”范海星撅着嘴笑道。
两人正哈哈地开着玩笑,迎面就跑来一个犬耳小妖,一脸惊慌地对两人说:“二位大人,不好了!城主,城主他…”
招财脸上的笑立时收了回去。两人匆忙赶到罗刹殿,便看到陆南晟和彦啸都已在内阁中候着了。
罗刹主,剧烈地咳嗽着,血水染红了衣襟和被褥。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房中的药味和帐香,熏得人有些作呕。
“都让开,别围着床,打开窗户通风啊!”招财喊道。
侍奉的小妖赶紧照办,陆南晟看了看范海星,挥了挥手将他们都屏退了。
“师傅,您撑着点,招财姑娘一定能治好您的!徒儿还等着,等着您教我驭形术呢。”彦啸蹲在床边,望着罗刹主气息奄奄的模样悲伤地说着。
但是此时,罗刹主除了咳嗽,已经做不了别的事。他深思混沌,形容枯槁如残柳。原本健壮有力的手,此刻也都干瘦如柴。
范海星叹了口气,想来现在,罗刹主都听不清彦啸到底都在说什么了。
“招财,城主怎么样了?”范海星问道。
招财把过了脉,喂了几味丹药,又以银针刺了几个固气的穴位。虽使罗刹主的咳嗽略微好转,但是也只是杯水车薪。
这一整个冬天,罗刹主几乎都卧病在床。日子一天天过,他的身体也一日不如一日。虽然招财已尽力用药物吊着最后一口气了,但是此刻都无济于事。
这一天迟早是会到来的。未开春前他们便都已做好了心理准备。招财叹了口气,转头看向另外几人,无能为力地摇了摇头。
这看似轻描淡写的摇头。霎时便如千斤重锤一般,落在了陆南晟与彦啸的心口。彦啸的眼神霎时便黯淡下去,七尺男儿,此刻就像一个丧父的孩子一般,泪如泉涌。
“南…南晟…”
罗刹主喃喃道,干瘦的手动了动。陆南晟立马跪在床边,攥住罗刹主的手。
“师傅,徒儿在,您有何吩咐?”
但是罗刹主只是重复着,“南晟,南晟”再无别的话语。陆南晟的手被罗刹主拧得生疼,手上都泛出白色来。
但众人都知,这已是罗刹主此时,唯一能表达自己对爱徒的不舍的方式了。
范海星拉了拉招财,两人退了出去。此时罗刹主弥留之际,理应将时间留给他和他的两个徒儿。
“如此一来,陆南晟应当是要接手城主一位了。想来谛听他们也都知道了,不知道白泽会不会又拿此事做什么文章。”招财担忧道。
“这段时日,我在城中种种,理账,建药房和私塾。你可见过陆南晟反对过吗?他知道自己的能耐和本事,也就知道自己应该处在什么位置。”
招财惊道:“你的意思是,他本就无意接手城主一位?”
“此事,兴许他已经与罗刹主商量过了吧。”范海星笑了笑。“不过也未可知,我若真要上位,也还要考虑堵住悠悠众口呢。”
正说着话穿过长廊,还没走出外阁的门。范海星便听见一阵熟悉至极的说话声。转眼看去,竟就看到,谛听正站在外阁门口,与守门小妖说着话!
一个多月未见,他瞧着倒也没有什么变化。还是着一身黑底银边的束袍,身姿挺拔修长仿如迎风白杨。他长发束着马尾,发冠上缀着淡淡金光。
范海星仔细一看,才辨认出,竟是那在天庭卷起了一层风波的冠钗。她本以为早已遗失了,未曾想谛听竟然还收着。
往日种种,皆又浮上心头。范海星只觉呼吸一滞,赶紧转身躲在墙边,生怕谛听看见自己。
“人既来了,你如此躲着又是何必呢?”招财皱眉劝道。
“你给他写信,告诉他罗刹主大限已近了?他若要来,为何无人知会过我?”范海星颤声道。
“并非是我有意瞒你,实在是…”
范海星坚决地摇了摇头。“他一日没有放下沙华,我一日不会见他。他若不当我是范海星,我即便原谅他,又有何意义?!”
招财还想再劝两句,但是范海星已经不想再多说什么。她轻推开招财,逃也似地往走廊另一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