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才十九岁的年纪,却那样深沉,长年累月的下来,整个面容都笼罩着一层威严冷漠……
其实,都是可怜人吧。刚才在长兴宫残存了一丝莫名的郁气,也消散了。
锦灯对她从来没有厌恨,或者说,她对谁都没有,就是昨日地刁难她的佘贵人,她也只当对方发了魔怔,不去计较,不去记恨,她活的单纯快乐。
察觉到她的视线,皇后睁开了眼睛,彼时只是一个对视,却能看穿很多东西。
锦灯眼里的坦然,纯澈,毫无怨愤,更无恐惧,担忧。
看起来,是那么无害。
皇后心一悚,最是无害的,最害人。就像一把匕首,犀利的,不会主动去伤人,一旦被人拿起,刺穿的是人的心脏。
这个皇宫,不能有异类。
皇后敛下心思,又闭上眼,也不去计较锦灯跪着还是瘫坐着。
锦灯自然不知道这一眼就决定了一件事,不用再跪着,她揉着膝盖坐着,隔了会儿,就站起来了,坐着也不舒服,这德清宫的地面一定是太硬了。
这样想着,她觉得以后有必要跟扶桑她们讲讲,想起她们,不由有些担心起来。
时间流逝的飞快,锦灯初始不觉,等到饿极了,才觉得胃里一阵绞痛,咕咕的冒酸水,这下手脚还真是疲软无力了。
整整一天,没有人来。
锦灯松一口气的同时,也隐隐有些失落。她也不知道自己盼着谁来,只知道,现在这样挨饿的局面有点糟糕。
皇后自然不可能陪着等一天,期间让人去永嘉宫递了话,要见太后,得到的回话是太后身体不适,谁也不见。
她处理了些宫中琐事,天冷也没有出去过,看似不再等待了,锦灯却时不时的扑捉到对方看着殿门口发愣。
淡然沉稳的脸,露出些微的苍白。
锦灯忽然想起,这么多天了,皇上都没去过德清宫。
宫中这么多女人,都等着一个人……一想着这个,就觉有些堵。
来的时候是传早膳,这会儿,皇后连晚膳也摆上了。
锦灯抿着唇,尽量屏着呼吸,那散发的饭菜香味,真是比什么刑罚都要折磨人。
没过一会,出去了半日的沈鸢回来了,看皇后没有吃饭,只是坐着等。她张了张口,却开不了口,如此欲言又止。
半响,皇后也明白了,便去拿筷子,一盘子芙蓉豆腐脑,被她一筷子搅得粉碎……
“翻了谁的牌子?”
声音依旧平稳,若不是锦灯看着她的筷子夹不住菜,还真以为她没事呢。
沈鸢上前,卷起袖子,布菜,劝道:“娘娘,您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
皇后脸色稍霁,就着她的筷子,吃了几口。
沈鸢知道她是想知道的,可是,知道了又怎样,皇上这么久了,都不曾来过。
“是佘氏?”
皇后摇了摇头,不再吃了,拿起一旁的茶水漱口。
沈鸢叹道:“是林婕妤。”
皇后端着水的手一顿,慢慢的不可抑制的抖了抖,强吸了一口气,吐出来:“怎么会去她那?”
沈鸢接过她的杯子,换上一杯新茶,轻声道:“佘氏昨儿个就吃了闭门羹……”说完,忽然抬眼看向了一角的锦灯,眼神闪烁,嘴里也转了话,“林婕妤今日让人去长兴宫跪了半天。”
皇后起身,让人将一桌子还没吃几口的菜撤了。她转身之际,也看向了锦灯,似乎在考虑该怎么处置。
锦灯听了这话,表情才有些变化,林婕妤去求见皇上了?
“娘娘,容嬷嬷来了。”
这时候,从外面进来一个宫女,跪下禀报了声。
皇后闻言没有说话,沈鸢挥了挥手,让人退下。
“让她进来。”
锦灯是诧异的,没想到来的会是容嬷嬷,而且是只身前来,进了门,先是向皇后行了个礼,极是标准,绝对是挑不出一丝错来的。
作为宫规礼仪的教导者,同时也是恪守者。
起身后,容嬷嬷阴冷的眸子一转,看了一眼缩在殿门角的锦灯,而后,朝皇后道:“太后懿旨,传锦灯前去问话。”
“太后今日不是身子不爽利么?”皇后淡然的问。
“奴婢不知。”容嬷嬷不喜多说话,平日也是三缄其口的,锦灯自然知道这会儿她必是不高兴。
“容嬷嬷,这个宫女犯了事,德清宫要按宫规审理,期间,不能让她随意活动。”沈鸢沉声道。
锦灯不由赞叹,能在气势上不输于容嬷嬷,沈鸢果然也是了不得。
容嬷嬷冷哼:“主子没有说话,什么时候轮到奴才开口了?”
沈鸢怒,反笑道:“奴才与奴才说话,也没越了等级吧。”
这话讽刺容嬷嬷不过是奴才,也摆起主子的架子了。
容嬷嬷眼一瞪,不悦道:“奴婢虽是奴,可这会儿是代表太后来传话的,对太后大不敬,按宫规,要去惩戒司领板子的。”
沈鸢咬牙,没有再说话了。
容嬷嬷一向仗着太后撑腰,在宫里嚣张之极,也不怕得罪人。
锦灯这一次倒是没有埋怨容嬷嬷的强势,要是能去永嘉宫,或许还能吃上饭。现在,她饿的只剩一股气强撑着了。
“人还没审完,不能带走。”
皇后冷了声,打狗还要看主人,容嬷嬷明显没将她放在眼里,一人前来德清宫,还敢如此放肆。
当着她的面打她的脸。
容嬷嬷惊讶,没想到皇后敢这么说,这是为难她?还是不给太后脸面?
“皇后,太后的原话,是今日要见到人。”容嬷嬷稍一转眼,又加了句“作为奴才,不该揣测主子心思……皇后娘娘要慎思,太后对于皇后所作所为可是心里有数。”
话里蕴意,不言而喻。
皇后这才真的怒了,稳坐六宫,靠的也是太后的扶持,为此,她付出的代价就是与皇上形同陌路,除了大婚三日,按照皇室例制,皇上宿于德清宫,其后,从不曾主动踏入德清宫,每次都是她请了又请……若不是碍于她父亲的面子,可能真的不会给她个正脸。
就算这样,三年了,来德清宫的次数也是数的过来。
如今,随着新生派,枢密院知院胡居仁为首的一干年轻官员的成长,三朝元老一等旧臣越发的受其威胁,其中,沈相作为老臣代表,受到的冲击也是最大的。
她早就得了沈相的信,要她在后宫帮衬着,替沈氏一族说说话……可如此不受宠的境遇,让她如何说话?
成也萧何败萧何,她恨极了太后,却只能唯命是从。
容嬷嬷这话讽刺她不听话,到底那句“奴才不该揣测主子心思”是说她自己揣测着太后心思,还是告诫她不该去揣测太后心思?
皇后如此一想,怒不可遏,脸色沉的像要滴出水来,藏在袖子里的手紧握成拳,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鸢儿,送容嬷嬷出去。”
所有的怒气,最后只能吐出一句话。
沈鸢早就气的脸发白,这一得了话,立刻起身,唤来几个太监,对着瞪着眼似乎觉得不可置信的容嬷嬷道:“容嬷嬷,请吧,若不然让几个小的送你?”
容嬷嬷脸色难看的很,抖了抖唇,竟是说不出话了,转身之前,狠狠的瞪了眼沈鸢,丢下一句:“你会后悔的。”
走的比来时要急多了,脚步生风,哪里是她那个年纪该有的速度。
锦灯又是一阵感叹,饿过头了,也不指望今日能吃上点东西了。她垂着头,叹气,回味着刚才她们的话,禁不住也琢磨起来,这到底是有什么深意?
太后,皇后……她们的关系,似乎来源于一个人,那就是皇上。
“砰!”
锦灯被震了一跳,抬眼去看,皇后将沈鸢端上来的茶杯砸了个粉碎。
沈鸢立马退到一边,跪下。
锦灯缩了缩脖子,尽量往门后躲了躲,降低存在感。
胸口起伏不定,呼吸沉重,皇后被气的不轻,有些事情,预料是一回事,真正要面对却是另一回事。
这个后宫,不过是太后与皇上的一场对弈,她只是棋子,当这枚棋子无用之时,面临的只能是被丢弃。
三年了,她事事听命,说起来是统治六宫,其实不过是个傀儡,替她制衡皇上而已。
如今,朝堂风云变故,波及后宫,她倒成了牺牲品。愤怒已不足以形容此刻她内心的激荡,更多的是苍凉,十六岁如花年纪,被送入宫廷,成为家族兴衰的旗杆,盛则立,衰则折。
没有选择,没有自由,最后到没有情绪……她活着为了什么?
满目悲凉,她放空的视线,落在锦灯的身上。一个低贱到泥里的宫女而已,她竟然从第一次看见开始就心生嫉妒。
当知道太后要将她推向皇上时,才会乱了阵脚,有了危机感,她会是比自己更加锋利的匕首,更有用的棋子……只因她于皇上而言,是不同的。
这份不同,从在莲都宫出手救人,到在德清宫赐名,接着在荆沙宫的意外宽容,最后……浴池一事。
她看的真切,太后亦然。
别人不知道太后摆月宴的目的,她却是知道的,将一个个如花美眷推向皇上,就是想找出一个能抓住他的心的人,控制一个人,得控制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