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饭吃的气氛很怪异，唐寻礼并没怎么说话，吃了饭伊十景主动提出要先走，她自己去找宁春夏，顾甑则跟唐寻礼去医院看唐妈妈。
唐寻礼并没说什么，只是时不时看伊十景一眼，他的眼神总是让伊十景觉得心里发毛。
顾甑也察觉到了，送走了伊十景，顾甑轻声道：“你怎么了？”
唐寻礼笑笑：“没事啊。”他一脸憔悴，看起来格外陌生，顾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唐寻礼，唐寻礼在顾甑的印象里一直都是比较温和的，今天却像是有点奇怪。
他说话的语气，看伊十景的眼神，都有点异常。
“真的？”顾甑笑着说道：“有事你跟我说，能帮得上忙的地方我一定帮忙。”
“是么？”唐寻礼却跟往常道谢完全不同，口气凉凉的，见顾甑回头看着自己，唐寻礼大约也觉得自己的语气不怎么好，唐寻礼长舒口气道：“我妈真的是让我怕了，昨天差一点，要是医生来得迟一点，我妈就救不回来了。看你听我发半天牢骚，我也是在觉得不好意思。我只是担心我妈，也不知道这次……”
顾甑也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拍拍唐寻礼胳膊，笑着给他打气：“别这么说，阿姨吉人自有天相！你不记得我们上大学的时候每次去你家，阿姨都给我们做好吃的。”
“记得。”唐寻礼笑起来：“我以为你不记得了。”
“怎么不记得！”顾甑没好气道：“每次去白心都闹着要钓鱼，有次你不还被她泼水掉进河里去了么。”
顾甑在前面走着，看着附近的几个水果店，盘算着买点睡什么水果好，并没有注意到跟在他身后的唐寻礼。
唐寻礼走了几步停住脚步，看着顾甑走进店里去挑水果，店主看着顾甑自觉他能消费得起，推荐的都是一些比较贵的水果，顾甑在那儿挑着水果，跟店主笑着说话，唐寻礼站在原地却一动不动，只是看着顾甑。
唐寻礼其实在上大学的时候，成绩是要比顾甑好的，所有的老师对说唐寻礼是个好苗子，做记录员特别有前途在，只是可惜现在已经没有这种职业了。
唐寻礼人很聪明，背书背的特别快，名词解释和法律历史，他背的时间清清楚楚，有时候小组做作业，他就像一个移动的词典，很多人都喜欢跟唐寻礼一组做作业。
唐寻礼的爸爸早年因为唐妈妈重病所以跑路了，二十多年来他从来没有回来过，唐妈妈拖着重病的身体，到处筹集学费给唐寻礼上大学，唐寻礼很出息，学习很好大学开始在外面辅导高中生功课，拿到的课时费不到三年的时间就还清了唐妈妈的借贷款。
唐家渐渐好起来了，谁知在唐寻礼毕业没多久，唐妈妈就开始住院，林林总总的花销，唐寻礼现在手头的外债并不少。
唐寻礼看着顾甑，他一直都是以‘看着’这样的角色站在顾甑身边的，在大学的时候，常年第一的唐寻礼碰到了对手顾甑，看着榜单上的分数，唐寻礼认识了顾甑，同在一个老师上课，唐寻礼跟顾甑因为老师的喜欢而经常带着两个人跟着自己做一些活动，渐渐地两个人就熟悉了。
顾甑擅长应酬，一张嘴活泛又讨喜，唐寻礼擅长学术，严谨又聪明不多话。
他们两个的搭配简直是无敌。
老师也常常这么说，所有的人也都这么说，在唐寻礼不知不觉中，他跟顾甑就成了好朋友。
但其实只有唐寻礼知道，别人以为的平分秋色，其实不如说是水天一色，他们并旗鼓相当，而是他是顾甑的影子，顾甑如果是立体的，他就是平面的，顾甑如果是万众瞩目的奖杯，他就是奖杯的底座。
他一直看着顾甑，从来没有觉得有过什么，就来唐妈妈都说：“你那个同学顾甑人真好，你要跟他多学习，多说说话，现在不兴你这样的性格。”
唐寻礼听着只是点头笑，但是并没有真的刻意去改变过自己，他以为他们是朋友，直到蒋白心的出现。
蒋白心长得漂亮有目共睹，但实际唐寻礼喜欢她的是她人很好，笑起来温柔，一点不邋遢，一点儿不给你压力，你跟她呆一起，像是待一百年都不会腻烦一样。
印象里第一次蒋白心是个午后，太阳很好，学校的女生都穿长裙子，万紫千红，但法学院的女生大多是清汤寡水，一个个黑框眼镜看过去，一眼就知道那是个汇聚了学霸的专业。
正是课中休息时间，上课的老教授年纪大了，说起话来经常带着很重教条意思，不少学生都不喜欢上这个教授的课程，唐寻礼坐在教室翻着书，他不管什么书，只要是无聊的时候都能看得下去。
“谁啊？”
“不知道。”
周围响起窸窸窣窣的讨论声，唐寻礼看表的间隙随意一抬头，就看见跟教授在说话的女孩子，她那天穿一件白色的长裙子，像是刚从晚宴上下来，裙子上有白色的绒毛，人瘦瘦高高的，长头发，笑起来特别温柔，她站在讲台边跟教授说话，不少教室里的人都看着她。
唐寻礼一下子移不开眼睛，莫名其妙的牵引，他的视线落在了蒋白心的身上。
那节课顾甑逃课了，后来有人跟顾甑说：“你不知道，很漂亮的！可惜了！可惜了！你没看见。”
顾甑只是笑，有点不相信的意思：“每次你们都说天香国色！其实就是想哄我回去上课！我不上课了，上课太无聊了，还不如旅游呢！”
“这次没骗你！”朋友道：“不信你问唐寻礼，那天唐寻礼也看见了。”
“你能跟唐寻礼比？”顾甑没好气道：“唐寻礼人家是法学院的学霸，一心只有雅典娜！”
“是很好看。”唐寻礼记得自己当时是这么说的，只是口气很冷，他看着两人都惊讶地看着自己，淡淡笑了，道：“你没来上课，可惜了。”
唐寻礼很少评价女孩子，顾甑笑嘻嘻问道：“怎么？你一见钟情了啊？”
“没有。”唐寻礼微微皱起眉。他不会一见钟情，他甚至觉得自己此生大概不会有‘情’这个东西，父亲的不负责任，母亲的含辛茹苦，唐寻礼的人生像是在苦水里泡大的，他的人生之所以这么辛苦，就是因为父母的‘情’。他讨厌情，他不相信情。别人只以为唐寻礼是一心爱学习，其实不是，只是他除了学习一无所有，他想出人头地，他想跟他们一起坐在一张餐桌上，他想负担起母亲的债务，他就要学习，他的人生，在很久的时间里，只有学习一条路而已。
蒋白心对唐寻礼而言，跟其他的女生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唐寻礼虽然后来还记得那天的太阳，蒋白心的白裙子，周围人的小声议论，他的手表表针指向下午三点零五分，但是那些只是附带的记忆，唐寻礼能更清楚更仔细地说出那天他看的书，有几行字，出处是哪里，什么时候能用上。
唐寻礼后来有一次跟唐妈妈说起这件事情，只是两人吃饭的时候他随口一说，又问唐妈妈：“这是不是喜欢呢？”
唐妈妈不说话，只是含蓄的笑了，她眼角的皱纹在光影里清晰地像是刀痕，唐寻礼一下子醒悟了，他不再说话，从此开始更努力的学习。
直到有一天，顾甑骑着单车从校园里的林荫道上过，他们迎面走着，顾甑停下自行车，唐寻礼却看到车后座坐着一个女孩子。
女孩子长头发，穿一件蓝裙子加白色的衬衣，对着唐寻礼微微一笑。
“这我女朋友蒋白心。”顾甑对着唐寻礼道，随后又道：“白心，这我好朋友，我们法学院的活字典唐寻礼。”
“你好。”蒋白心笑着小声道。她是那种太温柔的女孩子，眼角眉梢都是带着笑意，像一把栀子花，不是那种闪亮眼睛的漂亮，是那种清新的好看，让你一见倾心。
唐寻礼站在原地，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轻声道：“你好。”他又道：“我见过你。”
“你肯定见过啦。”顾甑不无得意地道：“她跟个狗皮膏药一样粘着我。”
“明明是你！”蒋白心小声反驳，连委屈的时候，她的表情都是清雅的。又看见唐寻礼看着自己，蒋白心笑着道：“你们法学院就你跟阿甑最出名，我知道你，我见过你好几次，不过你看书看得认真，我不好意思打扰。”
“人家学霸，必须看书认真！”顾甑笑着说道。
唐寻礼自觉一直看着蒋白心不礼貌，移开视线，对顾甑道：“你记得小组作业。”
“知道了。”顾甑笑笑：“我们先去吃饭了。”
说完顾甑骑着自行车就走了，蒋白心坐在自行车后座，回头对着唐寻礼笑了一下。
在蒋白心去世以后，唐寻礼好多次想起蒋白心，都记得那天她笑的样子，如果那次在教室里，她找教授的时候，他能勇敢的走过去问问她名字，会不会跟她在一起的就是自己了？
唐寻礼想过很多次这个答案，但是每一次他都没有能自己给自己一个答案。
他知道蒋白心喜欢顾甑，她跟顾甑在一起，笑的时候都是漂亮的。所以他成为一个旁观的第三者，只要她开心，他一切都好，他从来没说过任何会破坏三人关系的话，大约也是因为他的木讷和不善言辞，从没有人想过，他也是喜欢蒋白心的。
他喜欢她，像是喜欢明亮的月亮，他将她的影子收在自己心里，只是每逢苦难的时候挂出来照耀照耀自己。
在蒋白心死后，唐寻礼也不能原谅顾甑，他甚至也在网上骂过顾甑，他也是那些水军中的一员，但是怎么说呢，当那段时间过去以后，唐寻礼看着顾甑消沉，看着顾甑沉默，他是替蒋白心舒心的，一切都很好，只是当伊十景出现以后，顾甑不一样了。
唐寻礼不能看着另外一个人代替蒋白心的位置，即使只是有可能，他也要将这种可能扼杀在摇篮里。
顾甑买好了水果，走出来看见唐寻礼在发呆，意外道：“你没事吧？你要不回家睡一觉，我在医院帮你看着？”
“好。”唐寻礼道：“我也觉得我应该睡睡，脑子都不太清醒。”
“你可是我们法学院的学霸，你不清醒谁能清醒。”顾甑笑：“好了好了，不要想了，吉人自有天相。”
“嗯。”唐寻礼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