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敢为天下人负了我,那么我就要让这天下人亲手毁了你。”
静坐于阁楼之上的他,死死地盯着人群中那个狼狈不堪,遍体鳞伤的他,时不时欣赏一番他那嘶声裂肺的惨叫声。
他仰天肆意长笑,婉转凄凉的笑声绕着悬梁渐渐充斥整个厅堂,他多欢喜,可为何脸上忽然痒痒的,不经意间抚摸……
竟是一行青丝泪?
他慌忙抚去脸上的泪,故意将眼睛瞪得大大的,逼着自己想起千年前的事,想起沧海将自己抓着他衣袖的手甩开,毫不留情将他丢下悬崖的事情,逼着自己燃起那把复仇之火。
“秋叶啊秋叶,被骗一次是你傻,若再对他心软,那便是你犯贱!”他渐渐紧握起五指,攥成一个拳头,死死地攥着,骨头忽然发出“咯咯”的响声。
“住手!”
一声令下,人群陆续停手,纷纷抬头疑惑地望向阁楼。
秋叶缓缓站起身,从阁楼上一跃而下,脚尖轻点地的瞬间,一个狼狈不堪的身影正艰难地扶着墙爬起身,紧捂着胸口,尽管神情显得那般痛苦,可眼神中透露出的憎恨却丝毫不减。
秋叶死死地盯着他的双眸,步伐沉重地走向他,人群自觉地闪退左右,秋叶止步于他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沧海那破烂不堪的衣衫早已被鲜血染红,身上道道血痕,溢出嘴角的鲜血与他微颤的双腿衬得刚刚好。
这狼狈的样子,早已不是经年前那个让他一眼倾心,意气风发的道长了。
“从前你能伤害我,不过都是建立在我爱你的基础上,当有一天我不再爱你,那么纵使你拿着一把利刃刺向我的心口,我也定能安然无恙。”
他说得咬牙切齿,语气那么坚定,神情那么得意,但沧海终究是未有一点点屈服,眉间也不曾有一点点的弯曲。
“纵使你今日取走我的七魂六魄,我沧海也绝不会对你求半句饶。”明明看起来是一副很痛苦的样子,说话倒是毫不显虚啊。
“好啊,我看你也活了一千多年,取你的魂魄来修炼,刚刚好。”秋叶的嘴角微微露出一丝神秘的笑意,“反正你也从未爱过我,不是吗?”
“修道之人,自然无情爱!”他将脸一撇,尽显不屑,甚至连眼神都不想看秋叶一眼,这可是让他心中的火烧得更旺了。
他看着沧海的眼神怒火中烧,忽然怒吼一声:“那你就去死吧!”说着,他瞬间伸出手,刚要掐住沧海的脖子,却不知是哪里跑来的一股邪气,竟毫无征兆地出现在眼前,瞬间灼伤他的手。
“啊……!”秋叶瞬间收回手,脚下连连退后了几步,内心开始不安,遂脸色惶恐地四下张望,“是谁?给我滚出来!”
“秋叶,别来无恙啊。”
眼前出现的,是个清秀俊俏的白衣少年,英姿飒爽,飘飘欲仙,他整个人挡在沧海面前,好似就是刻意要与他为敌了。
“白弦衣,你怎么会在这?”秋叶警惕地盯着他,眼神中隐含着几分敌意。
此话一出,他微皱的眉头反倒更显疑惑了:“这醉仙楼的法术是我施的,人是我困的,如今我来放人,有什么问题吗?”
“我……”秋叶刚要开口,白弦衣却又忽然打断了他,“倒是你……”说着,他的目光刻意往地上的死尸望去,“有什么资格来醉仙楼杀人?”
“呵,你搞错了。”他不屑一笑,“这些人不值得我杀,我要杀的人,就只有你身后的那个。”
“那好,这些人我先放走,剩下的我们再慢慢解决。”他这可不是在跟秋叶商量,不过是通知他一声。
说着,白弦衣便轻一挥袖,只见四周的窗门霎时间被打开,人群响起匕首落地的声音,随即人们纷纷往门外涌去。
霎时间,厅堂寂静得仿佛能听见街上车马行过的声音,白弦衣才放下手,此时四下门窗忽然间又被紧闭关上。
“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解决问题了。”白弦衣不慌不忙地说着。
“白弦衣,我不想与你为敌。”秋叶神情认真地看着他,“你把那个道士交给我,从此我们再无瓜葛。”
“道士?”白弦衣却更加紧皱起眉,疑惑的神情好像是对“道士”二字起了兴趣,“我倒要看看,是什么道士让你这样恨之入骨?”
说罢,他便转过头,眼神自下而上缓缓看向沧海,秋叶仔细地盯着白弦衣的脸色,却见他那副原本平淡的神情,恍然间竟显露几分错愕,突然紧皱起的眉头下,一双原本平静如水的眼神明显闪过丝丝诧异。
“苍云?”
“师兄?”
秋叶不禁皱起眉,再别过眼神,却见沧海的眼睛瞪得很大,正死死地瞪着白弦衣,而眼眶周围竟又微微泛红,他忍不住疑惑地望向白弦衣。
却见白弦衣那原本惊诧万分的脸色,如今剩下更多的是羞愧,连眼神也在四处躲闪,好像对沧海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根本没脸见他一样。
“你果然是弃了道家,入了鬼门。”他的语气尽显嘲讽,“否则就凭你当日的修为,怎能活到如今?”他仿佛也在刻意提醒着白弦衣千年前做过的事。
“师兄,我不是故意要弃道家的,我……”白弦衣第一次在除了宋鸢儿以外的一个人面前,露出这样一副楚楚可怜,苦苦哀求的表情,像是有难言之隐,却又无从开口。
岂料苍云却毫不留情地嘲笑一声:“我知道,当日你不顾师父和我的劝告,背叛道家,硬生生地把自己逼入鬼门,甚至毁了整个道观。”他满眼不屑地看着他,“不就是为了你那可笑的情爱……”
“可笑?”还不等沧海把话说完,秋叶便不乐意听了,眉头微皱,眼神向他狠狠一瞪,“沧海,我们千年的恩怨,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你终归还是觉得此情所爱是可笑之物吗?”
“对!”
他语气中充满着肯定,眼神中透露出的憎恶,让秋叶再也无法心软,他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就算白弦衣阻止又如何?
既然他秋叶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又何惧挫骨扬灰?
“那你便带着你的`万物皆空’一起下地狱去吧。”他几乎是嘶声裂肺地怒吼出来,面色渐变狰狞,双手不知何时竟多出一把利刃,他竟毫不犹豫地向沧海刺去。
“人生苦短,终有一死。”沧海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脸色平静如水,甚至连眼睛也不眨一下,只是嘴上还在喃喃喊着什么道家的玩意。
“我欠你的,今日便算是还清了。”他仍旧没有半点求饶,这反倒更加刺激秋叶的心。
既然连死都要忠于你所谓的道家,那我便不会再心慈手软了。
“秋叶,你想做什么!”白弦衣果然动手了,忽然扬起拂尘,正欲打向他握剑的手,秋叶却早已预料到了。
他的嘴角微微弯起,随即刀锋一转,手腕巧妙地躲过拂尘,在躲闪的瞬间,他忽然纵身一跃,整个人腾空而起,刚好掠过拂尘,手臂顺势伸直。
刀光掠过剑影,他的利刃向沧海刺去,那一瞬间,秋叶不经意间与他对视相望,从他清澈如水的眼眸中,他为何忽然间又想起千年前……
他初到人间,却不幸在林间遇到道长在收妖,道长闻见他身上有妖气,本也是要收了他,但念他那时年纪小,身上也无杀戮之气,所以将他带在身边。
那时的道长,也是一头白发,但容颜却不老,身姿飒爽,一身道袍两袖清风,一把拂尘兼顾苍生,眉宇间气度不凡。
渐渐地,他喜欢上道长。
只是道长不知,旁人却先传开了,他倒无所谓这“断袖之名”,但久而久之,人们开始对道长议论纷纷,可道长闭口不言,他便以为道长也喜欢他。
直到那天,他送去的桃花糕被道长打翻在地,他才无意间看见了道长眼皮下闪过的几丝反感。
也是那时,他执一把利刃,只身下山,独往城门,一夜杀尽所有说过道长坏话的人,翌日道长收到消息,赶来时却只见遍地尸骨,血染娇花。
从那日起,他不明白道长为何忽然间对他贴心照顾,百般宠溺,但他只知道,他沉陷进道长的情爱中无法自拔,最终选择放弃妖道,被狐仙大人震碎元神。
当他奄奄一息回到道长面前,他以为往后余生,便可与道长相依相伴,哪知换来的又是一记重击。
“你当本道长真的爱你?”悬崖边,他横眉冷眼地看着秋叶,手中紧握拂尘,“你是妖,我是道,妖道同流,岂不贻笑苍生?”
他错愕了。
“何况你杀尽满城百姓,难道就不该为此付出代价?”
那是他此生听过最为痛心的话。
道长的眉间没有透出一点点犹豫,绝情的一掌将他仅剩的残魂打散,剩下尸骨一具,他淡淡地瞥了一眼,终归是扔下了万丈深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