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5
夜。
沉寂的黑暗席卷而来。
吞没了光亮，浸染着梦想。
密闭的空间内，一个年幼的男孩正无力地蜷缩着。身上的疼痛延至胸口，呼吸变得急促而短浅。死亡的窒息，逐渐临近，然而他却疲于逃避。
冷。
刺骨的寒替代了周身的疼。僵直的四肢正在失去知觉。
恍惚间，似有什么托起了他木然的手。肿胀的眼眸微微睁开，视野迷蒙中，他依稀看到了一张慌张而担忧的脸。以为早已干涸的眼角，终是落下了泪。
“钥。”那温柔轻唤的男生是谁？
“钥！”那率直高呼的男生是谁？
“钥……”那哽咽难言的男生是谁？
伸出的手臂只握到虚空。
“不要走！”许钥竭力呼喊。却依旧留不住那渐行渐远的背影。轮转的时运，终究只给他留下了黑。漫天遍野，铺天盖地的黑……
“啊！”出口的惊呼，让梦魇退去。惊醒的许钥却依旧有些迷蒙。急促的呼吸，逐渐平稳。一只手握住了他抓空的手，温热的触感，这不是在做梦……
谁？
一个惊诧，许钥就想俯身去开床边的灯。可是他还未触及开关，另一只手就在半途就被截住，来人的反应度显然更胜他一筹。双手都被抓握，钥也不敢再轻易动作。
晚风悠悠吹拂，轻轻掀开窗帘的一角，一丝月光投射进来，倏忽间，又骤然退去。
只那一刻，许钥却看见了对面那双熟悉的眼眸，心房一阵狂跳，再回神时，来人已经隐入背光的角落。
“你……”许钥的唇瓣轻轻颤抖，双手更是不受控制般，想要抚上那埋藏在黑暗中的面庞。
似是看穿了他的“企图”，来人愈发紧窒地扣住他的手。
心中一急，许钥疾呼出声：“是你吗？”寂静的黑暗中，他的声音显得急切而满是渴望。
两年了，他可以相信那个原本以为永远不会回来的人又一次来到了他身边吗？回应他的那片沉默，让许钥更为心焦。
“回答我！你从前都不会把自己放置在黑暗里的。回答我，如果真的是你，你就像个男人一样告诉我！”愤然的话语一句句落下，酸涩的眼眶却落下泪来。
又哭了，竟又为他哭了。
许钥狠狠咬住唇，竭力克制着泛滥的悲伤。手掌落在别人手中，满脸的泪水根本无处躲藏。
“……不哭了，好不好？”黑暗中的声音带些沙哑。似有想念，似有哽咽。
“郑承幻，你混蛋！”一句痛骂，许钥的眼泪却落得更凶。
身体被人轻轻抱过，郑承幻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钥，对不起……”
这句歉意，为两年前的离开而说，为两年里的不闻不问而说，更为两年后的姗姗来迟而说。
这一刻，晚风吹开了乌云，悬挂在天际的清月，终是看到了散落在身边的星群。
孤独不再，无助不再，疼痛不再……
良久，平复了情绪的许钥依旧牢牢握着郑承幻的手，仿佛怕这只是南柯一梦，梦醒后，手间徒留的就只有虚空。
“你还会走吗？”许钥问的带些犹豫。
郑承幻却不立刻回答，只是慢慢拉开他，轻轻帮他拭去眼角的泪痕：“开灯，我再告诉你。”
“别！”许钥慌忙拉住他伸出的手，有些别扭地说，“难过死了，脸上肯定很难看。”
郑承幻却轻轻笑了：“笨蛋，知道难看还哭得那么惨？衣服都快被你淹了。”
“哼，我才没哭呢！谁要为你哭啊！又没有奖品。”说着，许钥抬起手臂，狠狠擦了擦脸。
“好，你没哭，更没为我哭，不过我可有奖品要给你哦。开灯，好不好？”郑承幻轻声诱哄着。
“是什么？”许钥的眼中满是好奇。郑承幻微微一笑，打开了壁灯。
突来的光亮，让两人都有一瞬的不适，然而待到目光清晰后，相交的视线就再也无法分开。
“钥，刚才不想让你开灯，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我又回来的事实。这两年里，我幻想过无数次我们相遇时的情景，但是没有一次，是你会哭的。”
郑承幻的眼中有了些许晶莹，然而语气却依旧平稳柔和：“在我印象里，许钥一直是个固执、坚强、忍耐力超凡的人，这样的人，是不该有眼泪，不该会哭泣的。但是我错了，两年前我离开的时候，你哭得那么惨烈，两年后，我回来，你依旧哭得惨烈。我似乎羁绊了你的泪腺，让你的隐忍，你的耐力全部付之东流。所以，我让你开灯，我想在光明里告诉你，我真的回来了，真的来到了你身边，真的真的，不会再离开了。我想，对比着自由与完整，我更希望未来的艰难能与你分担。”
“郑承幻，你又想弄哭我是不是？”狠狠打了郑承幻一下，许钥的眼中泪意更甚，“你这个傻瓜！笨蛋！走了就别再回来啊！不是叫你不要回头的吗？又把我的话当成耳边风是不是？在外面是吃了两年的蜜糖吗？甜言蜜语一大堆，我是男人好不好？才不会被感动，才不会那么轻易就原谅你！”
唇角轻轻勾起，郑承幻揽过许钥，也不管他那频频落在自己背上的拳头：“笨蛋、傻瓜，是你才对吧？明明就不想让我走，还要在那边叫嚷说什么不要回头。我要是真的不回来了，你不会想我吗？”
“才……不会……”许钥嘴硬地道。
“真的？”叹了口气，郑承幻假装失望地松开他，“原来你那么不想见我，我看我还是离开好了，省得让你心烦。”
“喂，郑承幻！”一声低沉的吼叫，郑承幻的手臂再次被许钥狠狠扯紧。背对许钥的郑承幻暗暗扬起一抹甜笑。
郑承幻轻轻拉起臂上的手掌格外认真地开口：“还记得吗？我说过我的梦想是和你一起出道，一起唱歌，所以现在我回来了，来跟你共患难，共担当。”
“笨蛋……”一滴清泪划过脸庞，许钥也不去抹，只是轻轻笑着，轻轻骂着。
裹着温暖的被子，郑承幻絮絮地说着这两年的经历。
许钥躺在他身边，静静听着。夜色已深，然而对于久别的他们来说，谁都舍不得在这时入睡。
两年的时间，730个日夜，在此刻，只能化为万语千言。有些事，有些话，或者只有遇到某些人，才能尽诉，才能倾吐。
而许钥对于郑承幻来说，恰好就是这样的朋友，这样的知己，这样的存在。
“所以，你是为保护杜小爱而回来的？”听到最后，许钥在乎的还是只有这一个。
“只能说这也是原因之一。” 郑承幻并不想对他说谎。毕竟自己受人之托这也是事实。
“就知道你这小子没良心，重色轻友！”许钥赌气地拉起被子，盖上头顶。
话虽这样说，其实他的心中已是了然，凭着郑承幻的个性，若是真的不想回来，千万般的理由都是空谈。他是懂他的，只是两年前的那次分别，让他至今心中还闷着一口气，这会儿也只不过是想借题发挥罢了。
郑承幻伸手拉了拉许钥头上的被子，不禁有些好笑：“都两年了，怎么这个坏毛病还是没改？”
“哼！”闷闷地哼气声自被下传来，表现着主人此刻的不满。却不想，被下的那双明亮眼眸此刻正笑意灿灿。
“钥，不闹了，好不好？”郑承幻低声求和。一如两年前，那个总是缠着钥的可爱男生。
被下的眼眸笑意更甚。
略感挫败的郑承幻却在这时想到了另一件事，神色一凝，有些迟疑地问道：“对了，你真的决定要做队长了吗？”
被子突然一颤。良久，许钥才闷闷答道：“嗯。”
“为了杜小爱？”一想到这个可能，郑承幻就觉得心中一阵烦闷，是担心钥喜欢上杜小爱？还是……
这时，被子终于被掀起，许钥慢慢坐起身，眼中的笑意却已不再：“或许吧！或许是因为这个女孩身上有着太多与众不同的东西，总会让人不自觉地想去保护和珍惜。遇见她之后，我开始会问自己，如果一直放任随性，我终究能得到什么？”
说到这，许钥轻笑了声，木然的目光望向漆黑的墙面：“结果，我花了一晚上想通了，如果我什么都不做，那么什么都不会有改变，但是如果我担起了那份责任，或许大家就可以得到很多。闵重元跟李多铭年纪已经不小了，他们没有另一个两年可以等，仙后座的推出也不可以等，而我……”
略一停顿，许钥缓缓转头，望着郑承幻满是心疼的眼眸，微微一笑：“你还记得吗？我曾经跟你说，如果社长选了我做队长，我会怎么做？”
“……你说，你会逃跑……”强压下心中的酸涩，郑承幻轻声回答。
“是啊，可惜这招被你先用了。”许钥的眼中泛出悲伤的笑意，“所以，这一次我不能再逃避了。”他的语气中没有丝毫责怪，有的只是淡然的陈述。
“钥……”郑承幻愧疚地低唤。这才明白，自己两年前的那次离开，到底在这个水晶般的男孩心中留下了多少伤害……
关掉壁灯，黑暗再度降临时，睡神也轻轻合上了许钥的眼眸。
望着那只不安地扯着自己衣摆的手，郑承幻轻轻笑了。
替许钥揉掉眉宇间的褶皱时，还能听见那一句句迷糊的低喃。郑承幻好奇地靠近他，却在听清那句话时，神情微凝。
他说“郑承幻，不要走……”
狠狠闭了闭眼，耳边却响起了两年前那个离别夜晚，他的声声呼唤。
“郑承幻，这里真的没什么值得你留下了吗？”
“郑承幻，我不要你走！”
“郑承幻，走了就不要回头！”
从那时起，他便知道，这个外表柔弱的男孩内心中有着比一般人更为强悍的倔强与骄傲。
正因如此，在现在，他知道自己根本无法改变这个男孩所下的决定。所以，除了保护与支持，他，别无选择。
温柔的笑意浮上唇角，郑承幻轻轻靠近许钥：“安心睡吧！我会守着你的。”
仿佛听到了这句保证，睡梦中的人儿，表情松释了些。两年以来的第一次，许钥摆脱了纠缠的梦魇，而在郑承幻的怀中安然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