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4
回到屋里时，许钥已经醒了，只是神情依旧有些恍惚，他用被子死死地裹着自己，曲起了膝盖，抱坐在床上。
“钥……”轻声靠近的郑承幻唤得小心，伸手拉了拉被他揪紧的被子，极尽温柔地开口：“让我帮你上药好不好？”
许钥没有回答，只是手上的力道更加重了些。他的唇瓣是一片苍白，仿佛一下子被抽去了灵魂，只是呆愣地望着被单上的图案。
“钥，你说说话好不好？你别这样，我是郑承幻啊！你跟我说话，说话好不好？” 郑承幻一把揽过他，紧紧地拥在怀里。这样的钥让他觉得害怕，那几近迷离的表情，脆弱得仿佛下一刻就会从这个世界消失。让他抓握不住，也挽留不了。
不知过了多久，臂弯中的人儿，终于呢喃着开口：“郑承幻……郑承幻……郑承幻……”他的声音没有起伏，只是不停地吟念着这个名字，仿佛这个名字就是他人生中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死死地握着，理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但是仿佛有了这两个字的陪伴，什么样的疼痛与难堪，都不再是不可忍受的了。
许钥或许是坚强，但再坚强的人，也是需要有一个基点，一种支持的，而在这一刻，甚至是被十几个人围起来痛打的那一刻，郑承幻都是他的基点，他的支持。
“让我看看你的伤，好不好？”郑承幻轻缓地说着，一边拍抚着钥的后背，像宠孩子般平复着他的伤痛。
许钥没有再坚持，抓着被子的手掌慢慢松开，郑承幻这才得以见到那身隐藏在衣衫之下的伤口。
大大小小，密密麻麻，光洁的背部几乎已经找不到一丝完好的部分，条条血丝，如纵横的线条，凌乱而密集地排布着。
郑承幻的眼中泛起怒火，这一刻，他真的很想不管不顾地冲进“他”的办公室，揪着“他”的领子，让“他”也尝尝遍体鳞伤的感觉。
“承幻，我明白了……” 许钥突然悠悠地抛出一句。
“什么？”强压下满腔愤怒的郑承幻，紧握着手掌，不愿让语气中流露出一丝怒意。
许钥慢慢转过头，一双清亮的眼眸中，带着些许了然，却让郑承幻看得有些心惊：“两年前，你的离开，不是因为繁重的训练任务，而是因为‘他’也用这样的方式对待了你，对不对？”
郑承幻惊诧地瞪大眼：“钥，你……”
“真的被我猜对了吗？” 许钥扯起一丝自嘲的笑意，“不知道是不是命中注定，两年后，我把你当初走过的路，又一模一样地走了一遍。一天天几乎没有停歇的训练，我没有看在眼里，但是不由分说地被带到那间阴森的屋子里，被十几个人围着踢打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绝望的感觉不是来自于肩上的压力，而是终于看透，自己不过只是一个任人操纵的傀儡，根本就没有反抗的权利，那时候，我发现，所有的努力与奋斗都失去了价值，变得毫无意义。我想到了逃，于是我想这是不是才是你坚持离开时最难以启齿的真实缘由。”
“钥……”郑承幻的眼中流露着悲伤，那段回忆，黑暗，晦涩，他从来都不愿让钥知道，所以，在那个大雨滂沱的离别夜晚，即使面对着他的质问和指责，他都没有想过要将这个原因告诉他，只因他想让他留住希望，留住一份梦想可被成全的期待感。
但是他错了，真的错了，兜兜转转一大圈，想要保护的人，想要掩盖的事，一样都没有做好，什么都没有做好啊。
“钥，对不起，真的对不起！”自责的泪水溢出眼眶时，郑承幻狠狠地闭上了眼，“与其让你跟我一样，有了切身之痛才开始明白，倒不如我那时就告诉了你，我该告诉你的……”
许钥深深地望着郑承幻。
他，竟哭了。
认识郑承幻的这几年，无论遭遇到什么，他都没有见他哭过。即使是那个离别的夜晚，在雨水的冲刷下，他也依旧没有看到他的眼泪，但是这一次，他却当着他的面，像个孩子般哭得毫无形象可言。此刻，自己身上的伤口真的好疼，但是心中却漫起了一些暖暖的东西，唇角微扬，他知道，这一次对面这个人的眼泪只为他而流。
“承幻，帮我擦药吧！身上好疼啊……”没有安慰，没有宽释，许钥只以自己的方式阻绝着郑承幻的悲伤。
郑承幻愣了愣，似乎有些不明白他们的话题怎会突然跳转至此，然而下一刻，他便起身寻来了药箱。千万般的后悔，对于现在的状况真的已经毫无用处了，眼下里，他最需做的，就是让钥的身体尽快康复。
想着，郑承幻小心地将棉签棒浸入红药水中：“会有点疼，你忍一下。”
红艳的棉棒覆上伤处时，许钥不禁倒吸了口气。
“很疼吗？” 郑承幻立即收回棉棒，一脸担忧地问。
“不会，你继续吧……” 许钥扬开一个轻松的笑脸，但是背后的刺痛感，显然让这个笑容打了折扣。
郑承幻咬紧了牙根，手中的棉棒再次贴住皮肉时，他将力道放到了最小。
“他为什么打你？”处理完伤口时，郑承幻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
许钥轻轻偏过头，过了许久才慢慢说道：“他想更改合约。如果我们以仙后座的身份出道，就必须接受一份长达13年的合约。我不同意，他就火了。”
郑承幻轻吐了口气，努力将心中的火焰调熄了些：“他果然没有把我们当人看……”
许钥转过头，轻嘲地笑了声：“我今天才发现，原来自己真的那么没有分量。我对他说，既然你选了我做仙后座的队长我就必须对队员负责，这样的协议我绝不会签。丢出那些话后，我以为他至少会有一点迟疑，但是没有，一点都没有。他冷冷地笑着问我，仙后座的队长就可以质疑他的决定了吗？他说，许钥你不过是个替代品，是因为公司一时找不到更合适的人员才会让你占着队长的位置，但是别以为你现在就是独一无二的了，没了你，华耀照样可以找到一个队长，照样可以在2月6日推出仙后座。”
许钥话语中的自弃，让郑承幻心惊。
“不是的！”郑承幻一把拉起他的手掌，“许钥不是替代品，绝对不是！”
“笨蛋！”许钥笑骂了句，却不抽回被郑承幻抓在手中的掌，“我有多少能耐，自己还不清楚吗？”
“许钥，再不收起你那副自怨自艾的表情，我可生气了！” 郑承幻板起脸，佯装气愤地说，“你想想看，如果你是可以被替代的，他为什么还要千里迢迢地召回杜小爱，许钥你忘了吗？杜小爱的存在，就是你价值的体现，她是被派来改造你的，即使在你完全放弃自我的时候公司也没有想过要放弃你。你还不懂那意味着什么吗？”郑承幻转过钥偏过去的脸，就是不要让他一个人躲在卑微的世界里逃避，“看着我！那意味着你是唯一的，是不可替代，不可超越的！”
“不可替代？”许钥愣愣地重复。
“对，不可替代！”郑承幻毫不犹疑地给出了肯定的回答。这一刻，他的眼中满是坚持与相信。
许钥的表情慢慢舒缓，下一刻，他的嘴角轻扬，一抹真挚的笑容倾泻而出。
Part 5
把李多铭带回寝室后，闵重元陪着杜小爱走回宿舍。
“‘他’是谁？”沉默了一路的杜小爱，终于在快要拐进宿舍门口时，问出了这个一直萦绕在她心头的问题。
“什么？”正出神地想着什么的闵重元，并没有听清。
杜小爱索性停下了脚步，转头直视着闵重元“你们口中的那个‘他’，把钥前辈害成这样的那个‘他’，被你们深恶痛绝的那个‘他’，到底是谁？”
闵重元垂眸想了想，却又抛出另一个似乎毫无关系的问题：“杜小爱，你还会在这里待多久？”
“一个月。”不明所以的杜小爱诚实地说。
“一个月……”闵重元喃喃地重复了遍才慢慢开口，“一个月后，你跟这里，跟我们就再没有关系了，那个答案……你又何必执着于知道呢？”
“没有关系？”杜小爱瞪大了眼反问，“我们不是朋友吗？你是不把朋友看成一种关系，还是根本就没有真心把我当成朋友？”
闵重元不禁被这一串的反问噎了噎，向来头脑清晰，口齿伶俐的他，居然找不到话来反驳她。
如此的直接，如此的坦率，如此的理直气壮。
闵重元轻笑了一声，他终于可以理解，何以这样一个大咧咧的女孩却能让郑承幻和钥都对她保护到极点。或者，他们想要保护的就是这个女孩身上属于光明的那部分特质吧！
“对不起，是我说错了。”闵重元诚意地道歉，“小爱。”
这是闵重元第一次唤她小名，杜小爱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这个看似对谁都和和气气的男生其实是有亲疏之分的。
而之前的她，显然被划分在了疏离的那一拨。亏她还一直觉得他闵重元是除了承幻哥外对她最亲切的一个。杜小爱抿了抿嘴，暗自检讨着自己的眼力。
“‘他’是我们的社长！”闵重元突然冒出一句。
“呃？”杜小爱眨眨眼，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回答自己刚才的问题，“社长？”
那个一直挂着和善的笑容，“小爱”、“小爱”地叫她的那个人？
“不可能！”杜小爱想也不想地反驳道。
“为什么不可能？”闵重元眯起眼，一丝防备自眼角滑闪而过。
“李叔叔他不是个坏人！”杜小爱相信，一个会抱她去玩，会给她买礼物，会送她去上学的人，绝对不会干出这样的事。
“叔叔？你叫他叔叔？你究竟是什么身份？”闵重元敛起笑容，眼神中满是戒备。
“我……”不行，她答应过神秘人的事，绝对不能把自己的身份说出来，否则她不敢保证那个人会不会对他们做出什么过激举动。于是，杜小爱选择了沉默。
“呵……”一贯只有微笑的闵重元继续笑着，但是这笑容冷得渗到骨髓，“那你何不去问问你那李叔叔，是谁将巴黎樱桃的专辑价格压到20元的？是谁逼得海豚组合不得不自动提出解约的？是谁让安在浩必须戴着面罩来遮盖脸上的青紫？又是谁将那么善良的李禹浩逼得承受不住压力而酒精中毒的？”
闵重元每问一句就向杜小爱逼进一步。
杜小爱步步退后，心绪也全然被打乱：“是华耀娱乐公司……”虚弱的辩解吞没在慌张的神色中。这个答案连她自己都说服不了。
“华耀娱乐公司？”闵重元嘲讽地轻哼了声，“你那亲爱的李叔叔，可不就是华耀娱乐公司的最高领导人吗？华耀娱乐公司的所有决定哪一个不是需要他的认同签名？没有他的允许，谁敢做出这样的事？”
“那……那只是你们的猜测……”杜小爱还在做着垂死挣扎。
闵重元的脸色有些青白：“你可以在华耀随便抓个人问问，社长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跟你保证，除了那些阿谀奉承的人之外，绝对不会有一个人对你说他是个好人！”
“我，我不信，不信、不信就是不信！”说着，激动的杜小爱转身向着宿舍奔去。
冬天的风，如尖锐的刀，划在脸上是分外的疼。
然而站立着的闵重元却毫无所觉，若有所思的眼眸注视着杜小爱离去的方向。那一瞬，北风似乎将寒冷也一并送入了他的心底。
白色雪花静静落于窗台时，钥与郑承幻都没有说话，他们只是静静地看着被屋内暖气慢慢熏化的白雪，慢慢陷入各自的思考。
“我很喜欢杜小爱。” 许钥突然说道。
“什么？”郑承幻有些措手不及。
许钥却轻轻笑了，那丝笑容真挚而欣甜：“她是个很特别的女孩儿，倔强，坚强，不愿认输。每次见到她，我总会以为看见了过去的你跟我。那样毫不顾忌地张扬着青春的活力，那样无所畏惧地面对着艰难困境。她跟我说她喜欢享受征服的过程。那一刻，我就想起了两年前的自己。”
忽然想起了什么的许钥抬眸望着郑承幻：“你还记得我的可乐中毒症的由来吗？”
“当然。”郑承幻沉默了片刻，才轻轻叹了口气，“我怎么会忘记？那个时候你为了帮我筹买舞蹈服装的钱竟然瞒着我参加了喝可乐比赛，结果不仅没拿到奖金还在会场上喝到晕倒。醒来居然还跟我说你只是在享受那个征服可乐的过程，并不是要拿什么奖金。我那个时候就想，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笨的人呢？”
听出郑承幻的轻嘲，许钥有些不满地回道：“我怎么记得，在我醒来的时候有个人一脸担心愧疚地看着我，还跟我承诺说会帮我喝一辈子可乐。结果人呢？”
给出了诺言又落跑的郑承幻抓了抓头，干笑了两声，企图蒙混过关。
所幸许钥也不在意，取笑的话，皆是点到为止。
“杜小爱是个很特别的女孩，是不是？” 许钥微扬起嘴角，轻声说着。
郑承幻认真地点了点头，在他眼里，杜小爱就像妹妹一样，是需要疼宠，需要保护，需要关心的，不同于他和钥，那个女孩没有经历过黑暗，她的世界光明得让他羡慕。所以，她很特别，也特别地让他挂心。
“那个丫头啊，一天到晚惹麻烦，但是很奇怪每次听到她出事，我只会觉得担心，并不会觉得厌烦。”不知道这是不是所有当哥哥的心理，郑承幻笑着摇了摇头，却未发现钥的眸色逐渐转浓。
“你……喜欢她？” 许钥问得带些小心。
“喜欢啊！”哥哥还有不喜欢妹妹的吗？郑承幻答得理所当然。
“是吗？”许钥慢慢低垂下眼眸，好半天才喃喃地吐出一句话，“我知道了……”
察觉到了钥情绪转变，郑承幻隐隐觉得似乎自己说错了什么，才想问个明白，手机铃声却响了起来。
依旧还是那两句简单的催促：“电话来了，快接电话！电话来了，快接电话！”
郑承幻的神情变得有些尴尬。
许钥侧耳倾听了会儿，扬开了一抹灿烂的笑容。
知道瞒不住了，郑承幻带些懊恼地按下了接听键：“你好！”一句问候，却问得掷地有声。
电话那头愣了愣，才回神说道：“郑承幻，是我！”
“闵重元？有事吗？”郑承幻拎起电话，轻轻给钥盖好被子后，用唇语说了一句“睡一会”，才走到远处继续通话。
“我想问你杜小爱的事。”
杜小爱？这丫头今天还成话题女王了。郑承幻不禁笑了笑：“她又闯祸了？”
“她叫社长李叔叔，她的身份不简单，可以相信吗？”闵重元的声音低低的，穿过电话线听起来还带些冰冷。
郑承幻锁了锁眉，略一深思后，还是决定据实以告：“她的父亲是华耀娱乐公司的室长，因为这层关系，社长对她的态度一直不错，小爱是个很没心机的女孩，只要别人给她一个苹果，即使是烂的她也只会记得那人的好。她的人品我跟你保证，小爱不是一个是非不分的人，她来华耀娱乐公司的目的也真的只有改变钥。所以，闵重元，请你不要误会她。”
“是吗？看来是我想多了。”闵重元的语气松释了很多，他轻快地说，“老实讲，如果她真的带着什么特殊目的而来，我反倒会觉得不好处理，因为从内心来说我也挺喜欢这个女孩的，现在听到你的保证我就放心了，有空的时候我会跟她修复友谊的。”
“等等。”听着对方似乎想挂线，郑承幻急忙制止，拧了拧眉问，“好歹我也是和她一起回国的，你不怕我们串通一气吗？”
“会吗？”闵重元好笑地反问，“郑承幻，我们可是即将要一起出道的，一起成为仙后座的队友，如果我连这点信任都不愿给你，那我还配做你的队友，你的同伴吗？”
郑承幻闻言，轻笑出声。是啊，同伴呢。
闵重元这个家伙……他，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