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4
坐在体育场后门的台阶上，有那么一刻，他们谁都没有说话。
身后是不断传来的尖叫声，是如此的热闹与喧哗。
“问吧！”郑承幻低低地吐出一句，目光却依旧注视着远方那灿烂的灯火，“我知道你都听到了，我也知道你有很多事想问我，所以……问吧……”
“承幻哥……”杜小爱突然不知该说些什么，她知道，如果探寻，挖开的就是他的伤，而她不想伤害他，一丝一毫都不想。
“我认识的杜小爱可不是这样优柔寡断的哦！” 郑承幻的眼中闪过笑意，却终是遮盖不去眼底的那丝悲凉。
深吸了口气，杜小爱带些迟疑地开口：“可以告诉我吗？”
郑承幻抿抿嘴：“无所谓可不可以，不过是一个有些陈旧的故事，你想听吗？”
杜小爱想了想，还是坚定地点了点头：“嗯。”
郑承幻搓搓手掌，让指尖稍稍恢复了些温度，才慢慢开口：“三年前我离开家乡来到大城市，我喜欢跳舞，更喜欢跳舞给别人看，所以，我参加了那年华耀娱乐公司举办的舞蹈比赛。没想到，只是抱着尝试心态来参赛的我竟然拿到了第一名。理所当然地，我被招进了华耀娱乐公司，成为那一期中舞蹈功底最强的练习生。我以为这个亚洲知名的娱乐公司可以塑造我的人生，成全我的梦想。但是……”
这时，郑承幻停顿了一下，双手交叉放在嘴边，双目紧闭，在他那张年轻的脸上，杜小爱却仿佛看见一道道伤痕。他的过去究竟有着怎样她不知道的痛苦？杜小爱轻轻用手拍拍他的背。
好一会儿郑承幻才慢慢睁开眼睛，松开手：“当我进了这里才发现，原来所有的光环和成就都是要用血泪与屈辱来交换的。面对着不可预知的前途，我害怕了，于是选择离开。这是一段在我的人生中最难被忘记，却也是最为晦涩的记忆。所以，小爱，原谅我在一开始并没有对你说实话，我并不是存心瞒你，只不过那是属于过去的回忆，我真的很想把它丢掉，你懂吗？”
郑承幻的眼中泛着平和的光色，但是杜小爱依旧可以看到那深藏在他眼底的波澜。
她突然想起了文慧珍的那段话，钥前辈的渐趋温和真的与承幻哥的再度归来有关吗？
“那么，钥前辈呢？”杜小爱试探着问，心中的好奇已然按捺不住，此刻，她真的很想得到一个答案，“你们应该很早就认识了吧？”
“钥吗？”郑承幻却轻轻地笑了，那一刻，他的眼神温柔如水，连带着心底那块久积的冰霜也一并融化。细想了片刻，他才悠悠开口，“他是朋友，一辈子，或许只能遇上一个的那种很难得的朋友！”
朋友吗？杜小爱迷惘地偏过了头。
这样似是而非的回答，对于杜小爱来说有些难懂。但这并不代表着她看不出来，钥前辈对于承幻哥的重要。或者两年前的许钥对于郑承幻来说，本就只是一个只可独有的话题，一段将被永久珍藏的回忆。她想，那终不是她或者其他任何人所能涉入的。
在承幻哥的身上有着太过浓厚的防备力，她相信，这是那一年中华耀娱乐公司给他留下的“后遗症”。或许这种“后遗症”也一并留在了钥前辈的身上，他们是一样的，就因为这样的相同，彼此间才可以敞开心胸说个明白。也正因如此，他们之间的友谊是没有缝隙的，因为知道除了对方再没有人能明白那掩饰在强悍防备之下的苍凉的心。
想到这里，杜小爱便也释然了，何必再纠结于那个问题的答案呢？认识许钥，甚至更多的只是为他许钥而回来，这对于承幻哥来说，也许是本能吧！
她也不怪承幻哥，不管有没有这个故事，她都不可能责怪他。因为，他是她的承幻哥，无论有没有来过华耀娱乐公司，无论他回来的真正原因是什么，他都是那个疼她，懂她，护她，惜她的承幻哥。
所以一切，无须多言……
冬日里的第一片雪，在此时悠悠而下，轻轻地，落在了杜小爱的手背上，又慢慢地被她的体温融化。
午夜，窗外依稀飘落着白雪。不算大，只是薄薄的一些，落到地上时，还会轻轻地打个旋。
杜小爱的床，正对着窗。借着街上路灯的光芒，她可以清楚地看见那些晶莹下落的雪花。
还记得小时候她常常窝在爸爸的怀里看雪，爸爸总说雪花是天上仙女流下的眼泪，因为仙女不会伤悲，所以眼泪便凝成了晶莹。
她问为什么不会伤悲还会流泪？
爸爸就会笑着说，因为悲伤到了极限便不悲了，眼泪凝成了冰晶就不再能代表悲伤了。
小时候，她不懂。然而现在，就在此刻，她却开始有些明白了。
或者，仙女的悲伤就是不能再度表示悲伤了吧！
心伤过后，徒留给自己的就是那一个永远不可痊愈的空缺。
所以，不管是李禹浩还是承幻哥，才会在诉说自己的故事时那般的平静，那般的随性吧！想来，他们都是被狠狠伤过的人，才会在一切过去之后不做任何挣扎地倾诉出自己的过往。因为，他们都知道，无论是吐是藏，心口的空缺都是不会被填满的了。
烦躁地翻了个身，杜小爱拿出枕下的手机，翻起盖子，却又合上，几次往复后，又将手机丢到了枕下。
“想打就打吧。”实在看不下去的文慧珍在杜小爱第五次拿出手机时，出声劝说。
“呃……吵醒你了吗？”杜小爱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又合上了手机的翻盖。
“我说，你真的就打一个吧！”文慧珍从床上坐起双手合十，对着杜小爱就是一拜，“小姐，你一晚上不是翻来翻去，就是哀声叹气，有什么问题，一次解决好吗？”
“……有那么夸张吗？”杜小爱吐吐舌小声说。
“难道没有吗？”咬牙切齿的文慧珍极度无奈地反问。
“好啦，好啦，我保证真的不吵了。”杜小爱比了个消声动作，率先拉起被子，盖上头顶。
五分钟后，又是一阵熟悉的翻身声，然后就是翻盖合盖的啪嗒声。
忍无可忍的文慧珍自床上一跃而起。
“杜小爱！”一声怒吼后，“肇事者”终于被无情地“踢”到门外，并且在想要“申诉”前，还被某个瞪着血红双眼的人拎着衣领“警告”：没有解决个人问题前，不准踏进宿舍一步！
望着紧合的门板，杜小爱不禁叹了口气，真的很怀念那个温柔如水的慧珍啊，谁来告诉她，这个堪比河东狮的女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独自“哀叹”了一会儿后，杜小爱又低头看了眼再度被翻开的手机，一狠心，按下了一组熟悉的号码……
长久的忙音后，一个显然还带着八分睡意的暴怒声音自电话那头传来：“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啊？你是脑袋掉水里了，还是神经被人抽掉了？你最好是祈求上天保佑你下面要说的是很重要事，不然，我管你是天皇老子，我照样打得你哭爹叫娘！”一长串几乎不曾换气的叫嚷之后，那人才稍稍平复了些火气，“说！”
将移开的手机，重新贴回耳际，杜小爱慢慢开口：“老爸，是我……”
才想出口的粗话，就这样生生地吞了回去，下一刻，一个堪比亲善大使的和煦声音急切地传来：“小爱宝贝？真的是你吗？现在在哪里呢？吃饭了没？有地方睡吗？怎么都不跟老爸联系呢？还有……”
“停！”赶在老爸的父爱完全泛滥前，杜小爱抢先截住了话头，“老爸，很抱歉我还不能告诉你我现在在哪里，不过你放心，我过得很好，如果这边顺利的话，我大概两个月后就能回去了，所以，你不要担心我，知道了吗？”
“小爱宝贝……”
等等，她没听错吧，电话那头的声音怎么开始带些哭音？
“老爸，你……”杜小爱突然觉得有些头疼了。
“呜呜，小爱宝贝都跟老爸有秘密了，老爸的心好痛啊！”果然，男人四十一枝花，看来，老爸这朵花还是被林妹妹葬过的那种，才会动不动就甩个清泪，哭得让人毫无办法。这也正是她犹豫再三都拨不下这个号码的原因。
“老爸，你别闹了，好吗？我有正事要问你！”杜小爱板起了脸。失眠已经很头痛了，还要让她费力安慰这个四十岁的男人的话，真不如直接去买块豆腐撞死好了！
“你要问什么？”难得听到女儿如此严肃的声音，电话那头的“老父”也不禁正经了起来。
“其实是关于承幻哥的，”杜小爱顿了顿，“老爸，你知道承幻哥曾经是华耀娱乐公司练习生的事吗？”
电话那头难得的沉默着，良久，才悠悠传来声音：“他的过去我略知一二，但是这无关于我找他来做助理。当初选上他，是因为看到了这个孩子的聪明，我觉得与其放这样一个人才四处流浪，还不如收到手下帮我做事。”
“你见过以前的承幻哥吗？听说他当初做练习生的时候，吃了很多苦。”杜小爱问得有些急切。
可惜，电话那头却只是简单地说了句：“没有。”
“怎么会没有呢？承幻哥那么优秀！”杜小爱直觉反驳。
“小爱宝贝，你也替你老爸想想好吗？华耀娱乐公司一年要招进上百个实习生，一个个都让我看过来我还不得累死。这些劳心的事老爸才不会去碰，况且爸爸只是一个小室长而已……”电话那头答得理所当然。
好吧！杜小爱轻叹了口气，不禁抚了抚额，早该想到的，这个一直秉承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原则的老爸，怎么可能因为什么特殊原因收下承幻哥？
她无力地看了眼手机，一晚上的失眠纠结真是她的自寻烦恼。不过，好在，被证实的结果并不算坏。
达到了目的，杜小爱也不想再与老爸多说，毕竟她答应过那个神秘人，绝不泄露自己的行踪的，这是约定，而她最看重的就是遵守约定的诚信，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老爸，那就先这样吧！好累哦，我先睡喽。还有不许打这个电话过来，不然我可跟你断绝父女关系哦。”
懒懒的威胁换来电话那头激烈的反对。她已经可以想象，老爸那暴跳如雷却毫无办法的样子了。别怪她，从小到大，这样的话，她不知说过几遍。但是别以为那么多次都没付诸行动的威胁就失去了效力。
这是她与老爸之间的默契，当她说出这句话时，就表示她已下定了决心，而老爸，气归气，到最后还是会选择尊重她的想法。
所以，说到底，这不过就是北氏父女间一种特殊的情感交流方式罢了。收了线，杜小爱真的觉得有些困了。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此刻电话那头的老爸，却开始失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