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7
两点钟时，杜小爱在文慧珍的引领下，来到了排练厅。这个可以容纳上百人的房间，四面都贴着落地的玻璃镜，看起来极为宽敞明亮，木质地板踩踏感极好，适宜于高强度的舞蹈与训练。
不愧是亚洲知名的娱乐公司，就其硬件来看，让那么多人趋之若鹜并不是没有道理的。杜小爱在心底小小赞叹了下，便随着文慧珍来到了新人报到处。
简单地报上了自己的年纪和名字后，杜小爱便领到了一张练习生专用磁卡。
听文慧珍说，这张磁卡其实就是打开排练厅大门的钥匙，每一张磁卡都配有不同的条形码，这样既方便了那些勤奋的练习生在非正式时间的训练，又使公司可以时刻掌握练习生的动向。
“可是那样不是很没有自由吗？”做什么都会被人记录，连基本的隐私都没有。杜小爱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敢苟同。
“自由？小爱，你别天真了，自由根本就不属于这里！”文慧珍转过头，指着周围那些正在认真排练的练习生们，有些感伤地说，“你看看他们，在外面他们是人中龙凤，被一般人所羡慕与仰望，可是在这里，即使他们每天挥汗如雨地练习，每天累得像条狗一样地生活，还是会有很多人永远都不能被别人看到。”
略一停顿，文慧珍轻轻扯起唇角，带些自嘲地再度开口：“当初选了这条路，就不该再奢望什么，抛弃了一切可以抛弃的，换来的还不一定是自己真正想要的。小爱，你听我一句，在这里除了努力向上爬，你真的什么都别想，不抱任何希望，事到临头才不会对此绝望！”
“慧珍，你……为什么要这么说？”杜小爱听得心里有些发毛。
“没什么啦！”收拾起眼中的无力，文慧珍回头给了她一个灿烂的笑容，“我们快点过去练习吧！”
杜小爱才想问个清楚，却意外地瞥见了两个熟悉的身影从一旁走过：“那个是……”
“啊，是重元前辈和多铭前辈！”文慧珍开心地说，眼中的崇敬一览无余。
“他们很有名吗？”杜小爱不解。
“当然啦！他们可是我们这些后辈学习的榜样呢！你别看多铭前辈年纪和我们差不多，其实他可是当了七年的练习生了，听说原本公司是要安排他跟李英娜前辈一起出道的，但是偏偏那时候多铭前辈逢着了变声期，出道的事就一拖再拖。”文慧珍叹了一口气，眼中的敬佩却加深了几分，“你知道的，青春可是艺人的本钱，没有几个人能在那么大的压力下等待七年的。还有重元前辈，他虽然是从美国回来的，但是其实他在美国的日子也不好过，听说他还有个小他5岁的弟弟，自从他的父母在美国离婚后，弟弟的事都是他在料理。”
“真想不到，他们还有这样的故事。”杜小爱若有所思地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
“是啊，”文慧珍也不乏感慨地开口，“虽然重元前辈总是那么温和地笑着，多铭前辈又总是一派毫无心事的样子，但其实他们心里的苦，又有几个人知道呢？不止他们，其实这里每一个练习生都有着一样辛酸的故事，只是这些辛苦和疼痛在美好的梦想面前被缩小了，被刻意忽视了。”
忽视吗？杜小爱微拧了眉。恍惚间，她觉得自己被绞进了一个硕大的圈子。
这个圈子里有眼泪，有疼痛，也有黑暗与肮脏。每一个纠缠其中的人，都怀抱着一个小小的梦，一点点地向前跋涉。仿佛只要穿破了那层遮顶的乌云，就可以见到灿烂的阳光。只为得到那一丝丝被看到的机会，这班年轻而优秀的人们却需付出这般的努力，这般的执着。
“喂，你们两个，还不过来练习吗？”一声怒喝打断了杜小爱的沉思。
还没回过神，就见一个身材极好，却已是半老徐娘的女人挥着鞭子，怒气冲冲地朝她们走了过来。
文慧珍的脸色一下大变，她赶忙拉着杜小爱小跑着赶到那女人面前，连连鞠躬道歉。
还没搞清楚状况的杜小爱，当然不会随着文慧珍的动作表示歉意。更何况，她也不觉得她们有错。
也许是没有见过有人敢这么跟老师对抗，杜小爱身后的一个练习生不禁瞄了瞄她们，舞蹈的动作也随之慢了节拍。对舞蹈节奏极为敏感的老师立刻就察觉到了那个练习生的走神，手中的鞭子不由分说地挥了过去。
“啪”清脆的皮肉撞击声，在杜小爱的身后响起。
挨打的女生紧咬着牙不让自己痛叫出声，却也因此惨白了脸。
杜小爱震惊地看着这一切，她不敢相信，类似校园暴力的事情竟然在她面前发生了！
怎么可以这样？一腔正义的杜小爱当然无法对不平之事保持冷静，就在训舞老师挥出第二鞭时，杜小爱的手掌准确地抓握住了那条拇指粗细的皮鞭。
“老师，你也太过分了吧！不管她做错了什么，你都没有权利打她啊！韩国是个有法律，有公德的地方，你不怕她去告你吗？”杜小爱简直无法相信，这样的暴力事件竟还会在当下发生。
“告我？好啊！你问问她，她敢去告我吗？”中年女人猖狂地说着，一扬手抽回了杜小爱手中的鞭身，再一挥，那一鞭子又落到了女孩的身上，“这一鞭子，是她替你挨的！就因为你多管闲事，她的惩罚就得加倍！你说她该恨你，还是恨我？”
“你……”杜小爱气得脸色发白，“你简直不讲道理！”
“小爱……”身边的文慧珍紧张地抓住她的手，小声劝着，“别说了！”
“老师，对不起，是我错了。”眼看冲突就要升级，千钧一发之际，一个柔弱的声音自杜小爱身后响起。
是那个挨打的女生。
这一刻，杜小爱只觉得胸中的怒火一下子被冰雪浇熄，徒留的就只有彻骨的寒意。她那双乌亮的眼睛不可置信地扫过那个鞠躬道歉的女孩，和其他貌似什么事都没发生，面无表情练着自己舞步的练习生们，还有这个一脸嚣张的训舞老师。
“呵，你再说呀！你倒是再说呀！怎么？哑巴了？”训舞老师得意地叫嚣着，手中的鞭子一挥，就要朝着呆愣的杜小爱打去。
“老师！”一道带些冷然却又低沉好听的声音“适时”出现，成功地让老师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哇，前辈，是前辈！”此刻，刚才还仿若木头人般的练习生们全都不自觉地停下了舞蹈动作，兴奋地围在一起窃窃私语。
杜小爱愣愣地回头，竟是那个在石雕园林里见到的“美人”前辈。
此刻的他，还是带些初见时的慵懒，就像是一只高贵的波斯猫，虽然外表美丽，却带着不容亵渎的距离感。
这也是为什么，这些练习生们只能远远地看着他，却都不敢上前与他攀谈。
“美人”前辈轻扯了下嘴角：“老师，可以借一下你鞭下的这个女生吗？社长好像有什么事要找她。”
“哦，呵呵……” 训舞老师僵硬地扯起笑意，当然知道这个少年在公司中的地位，不管社长到底是不是真的要找这个女孩，她都只能同意放人，“当然，不过4点之前请一定让她回来，她还有一些练习必须完成。”
“好的。”“美人”前辈拉起杜小爱的手，才一转身又换来身后的一阵尖叫，“那么，谢谢您了。”
Part 8
被带到石雕林园的杜小爱依旧无法从刚才的事件中回过神。
“美人”前辈也不理她，放开了牵扯的手径自跳到一个月亮形的石雕上，柔美的背部与月亮的弧度完美契合，他满足地微眯了眼。
“你不是说社长找我？”杜小爱愣愣的表情甚是可爱。
“美人”前辈不禁轻笑了声：“笨蛋，不这么说的话，又怎么能带你逃出那个哥斯拉的魔掌？”
杜小爱眨了眨眼。哥斯拉？那种庞大、暴躁、丑陋，又会时不时喷团火来宣泄愤怒的生物？脑海中不可抑制地浮现出训舞老师挥鞭打人的样子，不可否认，就性格上来看，她们还真有相似之处。
“所以你是骗她的？”明白了“美人”前辈的“良苦用心”，杜小爱的心里也松了口气，不管怎么样，她现在也只是个小小的新人，要是一进公司就被社长盯上，以后的日子可就不会好过了。
“美人”前辈眯起眼，不点头也不否认。
沉默了一会儿后，杜小爱有些挫败地靠坐在石座旁，好半天才闷闷地开口：“我还是不觉得我错了……”
“美人”前辈轻轻扯起嘴角，却依旧选择沉默。
“我知道，你们都觉得我很傻，一个人跑去为一个我根本就不认识的人打抱不平，还自以为是地觉得自己站在正义的那一边就肯定会得到很多声援，结果没想到，只是让所有人免费看了场笑话罢了。”杜小爱微低着脑袋，毛茸茸的头发在这一刻显得有些萎奄。
“后悔了吗？”“美人”前辈终于开了口，却不温不火地问了这一句。
杜小爱高扬起头，晶亮的双眼中满是不屈的倔强：“我才不！我是对的，不管别人认不认同，我都相信，我就是对的！”
“傻瓜，我有说你做错了吗？”“美人”前辈轻轻摇头，“你是做对了，但是对了又怎么样呢？在那个排练厅里，你以为所有人都分不清对错，辨不明黑白吗？你以为那个挨打的女生就那么甘愿对人低头向老师道歉吗？这个世界，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的。有些对的，在错的地方就不会是对的，你明白吗？”
“可是世界也没有你们想得那么复杂啊！”杜小爱扬头反驳，“我们明明差不多大，为什么思想却会那么不同？如果觉得一件事错了，就该努力把它改正啊！一直错着，才会越来越错，人心也才会越来越麻木！”
“美人”前辈转头看着杜小爱纯净而坚定的眼睛，良久才缓缓开口：“或许吧……”
冬日的寒阳逐渐西去。一片乌云悠悠飘过，遮去了大半光亮，那一瞬的黑暗，让弥漫在空气中的腊梅香愈发浓郁，有一刻，他们谁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享受着这难得的宁静。
“听说是社长拜托你回来的？”静默过后，“美人”前辈将目光投向远方，悠悠问道。
这么快就要挑明身份了？杜小爱有些意外，但还是决定要诚实应对：“是啊。”
“为了改造仙后座的队长候选人？”“美人”前辈终于偏头看她，眼中带些难解的趣意。
“没错！”杜小爱肯定地点点头，闪烁在目光中的依旧是自信与坚决。
“美人”前辈轻挑了下眉：“你觉得凭你行吗？”
“我为什么不行？”杜小爱反问，“高中的时候，我爸爸想送我去私立名牌学校读书，那个时候我成绩很不好，而且是垫底的那种，几乎没有一个老师觉得我可以通过那所学校的入学测试，但是我不信，我跟我爸要了两个月的时间，我告诉他，如果两个月后我还是考不过，我就放弃经纪人的梦想。”
“结果你办到了？”
“是的，我办到了，我把自己关在房里苦背了一个月的英语，还用一个月时间进行一对一教学，然后就奇迹般地考过了！”回忆起过去，杜小爱的嘴角泛起一丝笑意，那是一抹属于年轻的骄傲的笑，独特而异常美好。
“美人”前辈抿了抿嘴，显得有些不以为然：“考过入学测试并不是什么难事，办到了也不足为奇。”
“你要知道进入这所学校的几率有多小，几乎是万选一。虽然，我从来没有觉得有多了不起，但是我喜欢享受那个征服的过程。”杜小爱的目光触及远方的太阳，此刻，这个女孩眼中闪烁着一种耀眼的光芒。
似是希望，似是勇敢，似是坚决，似是肯定。
一种种，一件件，皆是现在的他所不能拥有的。
恍然间，他似乎有些懂了，懂了社长他们为何只相信她，为何要千里迢迢地将她召来改变自己了。或许，他们是希望有这样坚强勇敢的人在身边，他也可以变得果决，变得满是冲劲吧！
然而，他们显然已经忘了，将自己变成现在这样的，不就是他们这些正想竭力改变他的人吗？
“美人”前辈嘲讽地笑了笑，还是决定给这个天真的小女孩一些忠告：“在华耀娱乐公司改造一个人，可没有考入学测试那么简单哦！”
“我知道！”杜小爱答得肯定，话锋一转，却带起了另一个话题，“前辈，你有梦想吗？”
梦想……
“郑承幻，你有梦想吗？”
“怎么没有？以前想着出道唱歌，现在想着，要和你一起出道唱歌！”
“好，我们要一起出道，一起唱歌！呵呵！”
许久不曾侵扰的回忆就这样浮露了出来。
“美人”前辈不禁闭了闭眼，喃喃说道：“……没有了，再也没有了……”
没有了，人都不在了，梦又怎能圆满？
杜小爱有些意外，她想起了文慧珍的话。
“当初选了这条路，就不该再奢望什么，抛弃了一切可以抛弃的，换来的还不一定是自己真正想要的。小爱，你听我一句，在这里除了努力向上爬，你真的什么都别想，不抱任何希望，事到临头才不会对此绝望！”
抛弃了所有进入华耀的人怎么可能会没有梦想？
然而，那又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梦想呢？是什么让这个看似对什么都不在意的男生露出这样悲哀的表情？
杜小爱决定先将疑惑放在心底。
“可是我有哦！”杜小爱轻轻一笑，“我想成为金牌经纪人，这也是我进入华耀娱乐公司的原因。所以啊！不管会有多少困难，我都要改变许钥！”
“美人”前辈点了点头，投向远方的目光却有些放空：“哪怕是要你委曲求全地去迎合那些狐假虎威的训舞老师？”
听到这，杜小爱不禁皱紧了眉头。
久久等不到回答，“美人”前辈了然地开口：“做不到吧？那就离开，趁着你还涉入未深，现在抽身还来得及。”
“我不！”杜小爱一扬眸，眼中的坚定已说明了决心，“前辈，你不是说在错的地方，对的也会变成错的吗？那我就要留下来，把原本对的再变回对的！你说得没错，我的确做不到对那些蛮不讲理的训舞老师低头迎合，但是如果这个地方可以不用再以练习生的妥协退让来维系平衡，那么委曲求全也不再是必要的了，对不对？所以，只要把平等的概念导引回来，一切就都不是问题了！”
“你觉得以你一个人的力量可以实现？”“美人”前辈不甚认同。
“或许不可以吧！但是如果连试都不试，那么改变就更是天方夜谭了，不是吗？”杜小爱认真地说。
看着女孩晶亮的眼眸，“美人”前辈发现自己居然无话可说了。
或许吧，或许就是因为每个人都聪明地看到了改变的困难，才都会选择最安全的无动于衷，而只有这个单纯的小姑娘，满脑子想着人定胜天的事，才会那么“豪情万丈”地说出这番话。
谁说傻气，在某些时候不是一件好事呢？
“美人”前辈笑了笑：“我知道了，虽然我依旧不能认同你的想法，不过，加油吧！”
“嗯！”杜小爱展开一个大大的笑脸，“对了，前辈，上次你说你认识许钥，能不能麻烦你帮我带个口信给他呢？”
“美人”前辈的唇角微微拉起：“你说。”
“麻烦你告诉他，我是不会放弃他的，如果他愿意认识我的话，明天晚上训练结束后，我想在石雕林园见他一面。”杜小爱诚恳地说，而后又扬开一抹笑意，对着“美人”鞠了个躬，“还有，前辈，今天真的很谢谢你哦！”
望着杜小爱远去的背影，原本面色平静的“美人”轻轻扬开了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