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将军罐(24)
但是事情的严重性似乎还是远远超出了柳家人的想象,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那么多的客人,明明账本上记的数量都没有那么多,可每个人又都是红着一张脸拿着她家最新款的胭脂来的,明显一副受害者的样子,他们也只能一一赔偿,最后竟然发现自己的家底已经赔空了,可受害者还是在一天天地赶来。
傻子都知道这又是有人再给他们家吃药,至于是谁,不必说也知道,可是决定要承担下来的罪名就要承担到底,何况要是到现在突然不承担了,别人必定是觉得他们逼急了在推锅。
房产变卖了,所有能卖的都已经卖了,柳老爷除了骂街之外还养成了酗酒的毛病,一次没看清,竟从河边摔了下去,一命呼呜,家里却连打捞和发丧的钱都没有,就这么让他被河里的鱼给吃了。
柳家一落千丈,生意没得做,便没有入账,可债主还在源源不断地来,柳依依和柳夫人只能躲在家里最后的一座高楼上不敢下来,但是没吃没喝注定已经撑不了多久。
最无奈的时候任家倒还派人送信上来,说任安仍然愿意娶她,但是要做妾,为奴为婢,柳依依将信撕得粉碎,从高楼上散了下去,像是从天空飘下来的冥纸。
送信的人不屑地走了,柳夫人在边上愤恨地骂:“中山狼!中山狼!我家依依就算是死在这里,也绝对不做你们任家的妾!”
柳依依倒很淡定,坐在那里取出怀里那盒杏花香的胭脂:
“母亲,不要急,章台会回来的,到那时他一定会替我们报仇,替父亲报仇……”
“依依,你怎么这么傻?他哪里还会回来?纵容他会回来,还来得及吗?你再想想现在是什么身份,章大将军是什么身份,你以为他还会愿意娶你吗?”
“母亲,你真是说的傻话,他怎么不会回来?他说让我等他回来的。他怎么不会娶我?他为了得到我什么事都做出来了。”
“唉……早知那时候,让你嫁给章台就好了……”
是呀,自从一遇到他,自己心里就有些东西已经变了,那时候哪怕任安还没有露出真面目,她就已经变心了。
有些东西的到来,仅仅只是一瞬间。
任少爷没有任何不好,可她就是不喜欢。
想来婚礼那天即便是章台没有出现,自己可能都会在最后关头悔婚。
她柳依依是怎样一个追求完美的人,得不到想要的,她宁愿什么都不要。
“是啊,早些嫁给他就好了。”柳依依拧开胭脂盒,淡悠悠的杏花香气,仿佛笼着一层散不开的雾气,这是自己想要嫁给他的时候搽的,只可惜等不到了。她柔柔的,像是在撒娇,“母亲,我想嫁给章台。”
柳夫人默默自家女儿的头,依依一直很懂事,直到现在也是,她笑起来:
“好,娘和你爹,都同意了。”
不知多少年后,楼下的债主早已散去,任家也因为东窗事发而被抄了家,这座早已空了的楼下突然传来马蹄声,是一个满脸风霜的小将打马而来,手里还用红绸包着一个不知道什么东西,飞也似地跑上楼来。
可是在他面前的,仅仅只是两具白骨了,小将紧锁的眉头哀伤地闭了闭,随后将手里的红绸小心地打开,是他们将军封万户侯时皇上御赐的将军罐,现在里头装着的,是将军的骨殖。
将军那一日面圣原来就是接的一场大战任务,仗打了整整两年,将军胜了,却死于当年他杀死的匈奴王的儿子手中,临死的时候将军最后的遗愿,就是回到一个叫做柳依依的姑娘身边。
小将把将军罐放下,请叹了一口气,二人团聚,这也算是自己完成将军最后的任务了吧。
魏陵说完,停了下来,只见柳依依的表情呈现出一种很难描述的神情,然后一句话也没说,突然站了起来。
“柳小姐去哪里?”
柳依依已经抱着罐子到门口了,没有回头,但语调是含笑的,她说:
“去嫁人。”
柳依依再到四合院的时候看见章台正在逗鸟,明明就是很有文气的嘛,哪里看得出来曾经是个粗人?
章台转头一看见是她,稍稍震惊了一下,但随即装成没事儿人似的:
“柳小姐怎么来了?要是想还我东西就大可不必,我送出的东西一向没有收回来的。”
柳依依压根没理他,直接拿出手机不知道打了谁的电话。
“喂,妈。”
柳妈妈正疑惑这会儿女儿不应该在上班嘛,怎么有空给自己打电话,就听见女儿通知她道:
“我要结婚了。”
“哦,结婚就结婚呗,多大点事,犯得着上班时间跟我打电话?”柳妈妈说着打了个哈欠,突然哈欠打到一半又生生咽了下去,“什么!你要结婚了!跟谁!多大年纪!男的女的!”
章台的心理活动几乎也和电话里的柳妈妈一样,什么鬼!她要结婚了?哪个混蛋?自己非去弄死他不可!
“他叫章台,章台柳的章台。”
哦,原来这个混蛋叫章……
他?
章台傻了,手里拿着的浇花的水壶应声落地,咕噜噜地滚了两圈到柳依依脚下,他赶紧跑过去捡,抬头的时候正巧就对上柳依依的眼睛。
说是一眼万年也不过如此。
“年纪我不清楚,不过应该是个男的,下次带回来见你们,先挂了。”
柳依依挂了电话,章台一寸一寸地直起身来,莫名地感到羞涩,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
“我,确切地是个男的。”
柳依依歪头看他:“哦你是啊?那怎么就连求婚这种话也要我来说呢?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你以前可比现在男人多了,绝对没这么怂。”
“我……”章台霎时语塞,才意识过来她刚才说的那句以前,“我以前?”
她……知道了什么?
以前,他是个将军,她是他妻子,他战死在北方的战场上,她空守在南方的楼阁上,她的白骨等过春夏秋冬,最后等来的只是一个装着自己的爱人的骨灰的罐子。
她笑得神秘而娇俏,微微踮起了脚,凑近他的耳边,轻声耳语:
“我终于等到你回来了。”
章台手里的水壶再次应声落地,铛啷啷地这次滚得更远了,但他早已顾不得上去捡,嘴唇颤抖了两下,一把抱住了柳依依。
这拥抱来得太迟了。
所以要好好抱住。
他安心至极地闭上眼睛,声音沙哑:
“你像个罐子,将军罐,盛我骨灰的将军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