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伽南香十八子压襟（16）
大观楼里，长远不见的周大少爷又出现了，无垢轰走了正在接待的客人，亲自来把周品园迎上楼去。
周品园一进屋，也不叙旧，直接倒了酒就喝，无垢多少客人为了劝她回心转意，都告诉过她好几遍周大少爷即将要娶周少奶奶，周少奶奶善妒，不允许他来大观楼。无垢自幼在大观楼里长起来的，也知道在这里发生的全部都是露水情缘，奢望不了长久，所以也就劝自己向前看，但是她向前向后看，又哪里找得到和周品园一样的人？
如今终于又见到他，无垢颇想问问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她既盼他好，娶妻生子，又不舍得真的再也见不到他，所以只能盼那周少奶奶不够贤惠，让周品园有些话还是只能来自己这里说。
可是，不管她怎么问，周品园除了喝酒，就是不肯说一个字。
没办法，她只能抱了琵琶拨起来。
“我有一段情呀，唱畀啦诸公听，
诸公各位，静呀静静心呀，
让我来唱一支金陵景呀，
细细呀道来，唱给诸公听呀；
金陵几千年呀，六朝是古都，
江南锦绣，金陵风雅情呀，
玄武湖，名目胜境呀，
秦淮河月朦朦，风光十里呀。”
多亏了杜牧大诗人，金陵成了天下男人争相来访的繁华之地，那么对她们这些女子而言，是好事，抱着个琵琶就能活下去，也是坏事，成了这繁华中的牺牲品，一旦踏入，就再也翻不了身。
春风十里扬州路，豆蔻梢头的姑娘层出不穷，这碗青春饭又能吃得了多久？她们也想着从良，嫁一户人家，可是谁又肯要她们这样的女子？各种公子少爷们愿意一掷千金换她们一笑，可真要让她们到自己家，连白送都不要。
事实就是这么残酷，是这些锦衣玉食长大的少爷小姐们全都不知道的。
无垢叹了口气，收好了琵琶，明明自己才是最无助的，却还要为这些为赋新词强说愁的人开解：
“周少爷……周少爷……您少喝点。”
此时的周品园已经有了醉意，眯着眼晃着酒盅：
“卿卿……”
无垢当然知道他不是在叫自己，他在叫他的那抹白月光，干干净净，清清白白。
而她是什么？是翻了酒的血罗裙，不值一提。
空取了无垢之名，可到了大观楼的女子，哪一个还能出淤泥而不染？都是逼不得已才到了这里，一个比一个知道活着有多不容易，在死亡面前，谁又还会在乎什么青白？
她不是他的卿卿，她这辈子都成不了他的卿卿。
“周少爷……”
“卿卿……”
无垢突然觉得他好可怜。
虽然和自己比起来他简直是不知人间疾苦，但是，一个人可不可怜不是这样算的。对像自己这样身世的人而言，恐怕是要面对生死时才能用得上可怜二字，其余的苦难都不过是常态，但对像周品园的，一点点的挫折都可以说得上是可怜，谁让他压根没尝过苦难。
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无垢无奈起身，去叫进来了跟着周品园一起来的小厮，让他还是赶紧带着他家少爷去找容小姐去。
不过话一出口想了一想，酩酊大醉的周品园去容府，难免显得难看，于是换了个说法：
“还是请容小姐来一趟。”
“这……”小厮犯了难，今天大少爷不就是因为和容小姐吵了架才来这里喝酒的嘛，要是再让他们俩见面，那还不得打起来？无垢姑娘这办法真的能行吗？
无垢把小厮心里在想什么早就猜了个大概齐，安慰笑道：“你听我的，解铃还须系铃人，你只管去请容小姐，别的事情都有我负责。”
既然如此，后果如何也就不管他的事了。
小厮郑重地点下了头：
“好，我这去容府，大少爷就交给无垢姑娘了。”
小厮原以为请动容大小姐会花费不少的功夫，毕竟人家哪有什么义务来管他家的事，就算他是周家的下人，也觉得有时候很多事情都是大少爷自己作的，不过他当然知道这些话是万万不能说的，说出来以后可还怎么在周府待下去？就算到了容府这里，也是可着法子替自己家大少爷想尽了好话。
不过，他也是到了才知道，好像容大小姐这边并不需要自己替大少爷说好话，因为人家压根就不听。
“周大少爷如何，难道你不应该去请你家老爷夫人，或是大观楼里的那些姑娘？我又如何劝得动？”
周家的小厮虽然是隔着门让丫头传话，但也是越了矩的，不过此时事态紧急，也就顾不上那么许多了，小厮也就直言不讳：
“不瞒容小姐，我家少爷现在正是在大观楼里喝醉了，口口声声喊着容小姐的名字，所以……所以奴才也是没办法了。大少爷这幅样子要是让老爷夫人看见，必然会误会了容小姐，至于大观楼里的那些姑娘，也早就已经劝不动大少爷了！”
原来……他就是在大观楼里喝醉的。
她气头上让他去大观楼……他还真就去了。
容卿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勾勒出一个不知道是嘲讽还是瞧不起的笑，在小丫头和门外的小厮都觉得周品园太过分，铁定容卿决计不会搭理之时，却出乎所有人意料地站了起来。
“我同你去见你家大少爷。”
“小姐……”
小丫头不可思议地喊道，她是和自家大小姐一起长起来的，最熟悉她的性子了，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周大少爷在大观楼里喝的烂醉如泥，还要请大小姐去大观楼那种地方，她不可能同意的啊……
不过容卿心中似乎自有主意，没有顾上瞪着大眼的丫头，亲自和那也正有点出神的小厮道：
“前边带路。”
“……哎，哎，是！容小姐！”
这位容小姐看来还真是个大度的，之前那几次大少爷一去大观楼就来府里对峙，看来也只是表面挣个脸，并非心中嫉妒。
他们都误会她了啊，容小姐如此胸襟宽广，也只有她配做，能做周府未来的大少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