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伽南香十八子压襟（10）
但是这话一想容卿立马就后悔了。
如果她早知道让周品园一个人送自己会是这样的情景，她当真宁愿让他的一大家子来送。
试问现在是怎样一副情景？
两家下人们都知道他们有婚约，也不知道是该说懂事还是不懂事，远远地跟在后面不上来，于是并肩走在前头的只有他们两人。
他们两人的关系，也不知道是该说熟还是不熟，要说熟，见面的次数满打满算不到十次，每次也不超过半个时辰，而且还是在双方家人面前，几乎都没怎么说过话，可要说不熟……
他们可又是确确凿凿有着白纸黑字的婚约的。
这种介于熟与不熟之间的尴尬关系，就连聪慧如容卿都很难界定，每次见到周品园都要仔细考量自己与他的关系已经到哪一步了，该说什么话，该做什么事，就怕越矩。不过周品园就和她不一样了，他哪里会去刻意在乎人际关系？尤其是男女之间的人际关系，一男一女，关系往往进行在一瞬间。
就好像他爱上她，就在一瞬间，就用了一眼。
而值此良辰美景，白月光落在近水楼台，他怎舍得枉费？
周品园咳了两声，想起刚才自己父母半真半假骂自己的话，不得不说有点担忧。虽说他平日里多么骄纵自傲的一个人，可面对心高气傲的容卿，他那些脾性根本就算是个屁。
“方才……我父亲正在气头上，说的话，容小姐应该不会当真吧。”
容卿小巧的下颌在月色下面恍若浑然一体，落在周品园眼中，成了不可亵渎的仙子，竟觉得自惭形秽，令他不得不愈发怀疑，刚才他父亲说的话可能真的会成真。
“令堂哪句话？”
“容小姐……看不上不才。”
周品园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会用这样的语气说这样的话，去全金陵城打听打听，他，周家大少爷周品园，多么有自信的一个人，尤其是在姑娘面前。但是，偏偏就是在这个有点冷冰冰的容大小姐面前，他一切自信骄傲都荡然无存，局促、紧张，像个老实人。
容卿头也没动，周品园只看见她通身不戴一件首饰，只有旗袍的第二颗盘成了金鱼形状的扣子上挂了一串压襟，伽南香木的，虎斑金丝结，走在她身边，好像都能隐隐闻到香味。
香气很平和，语气也很平和：
“我看得上你如何？看不上你又如何？”
她就是这样的，从来不给出明确的答案，总要让他去心惊胆战地猜。当然了，他也知道她不是故意让自己去猜，她才懒怠考虑这么多，只是他自己太过在意，对于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巴不得记录下来列出趋势统计结果。
唉，要是容卿真是一道计算题就好了，他真愿意跟他爹去学那枯燥乏味的金融，至少总还能有个明确的答案。不像现在，算也算不出来，猜也猜不出来，真是愁死他周少爷了。
也不知道容卿是唯独对他这样，还是对别人也这样，要是对别人也这样他就放心了，说明人家并不是对自己有意见……不，他还是希望她只是对自己这样，至少，证明他对容卿还是特殊的，他周大少爷才不要泯然众人。
就算是给人家留下碎嘴子的印象，他周大少爷也要搞特殊化！
“容小姐要是不在乎我，又何苦今天巴巴地来拆我的台呢？”
她一定还是在乎自己的吧，哪怕只有一点点。因为……
自己可是，相当在乎她。
在遇到她之前，他抗拒婚姻，在遇到她之后，他渴望婚姻。
他甚至觉得婚姻真是人类最伟大的发明，能够让喜欢的人有了一道离不开的义务留在自己身边，也能让自己有了一个离不开的借口留在喜欢的人身边。
他堂堂周大少爷居然会顿失安全感，说出去又有谁信？
只可惜人家容大小姐，就是有这样的本事。
“与你一样，被父母所迫。”
他们都当她深居简出，耳聩目昏，可她自己将来要嫁给什么样的人，她又怎么会不清楚？
一个留恋烟花之地的少爷，父亲还把他当成宝，本来她还想瞒着让老人家放心的，谁想到今天就有好事者捅破了这层窗户纸，她要是再为他隐瞒，不光是对不起自己，也对不起父亲。
所以，只好对不起他，前来扮演一个妒妇了。
不过周品园好像是真当真了，这要说不说紧张兮兮的样子，是真担心自己会在自己父亲面前添油加醋，有损他周大少爷乃至敕造金陵织造府的名声吗？
唉，罢了，看来她得为自己演技太过逼真而对单纯的周品园感到抱歉，接下去他要是再问什么，自己的态度可得好一点。
“容小姐如此孝顺双亲，当真凡事都听令堂的吗？”
容卿想了想，点头：“当真。”
“包括婚姻嫁娶？”
容卿又想了想，再点头：“包括。”
“那么你我的婚约呢？即便我做了荒唐事，也能如约履行？”
容卿继续想了想，但是没点头，而是十分难得地笑了出来：
“你又能做出什么天大的荒唐事来？”
“也对啊。”
周品园也笑，又恢复了那股不羁风流的样子，“容小姐大度，若我真做了什么荒唐事，也会原谅，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每每都是如此，周品园一在她面前耍贫嘴，容卿就会冷笑一声转身便走。虽然两人没见过几次，但周品园耍贫嘴的回数已经达到了惊人的平均每次两三回。
容卿嗔了怒加快了步伐，正巧大门也已经近在眼前，周品园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人被自己气走了，耸了耸肩，有点觉得没发挥好的沮丧。
不过话说回来，以前不觉得，今天怎么觉得，他家的房子好小啊，不一会儿就走完了。
不行，还得扩建。最好把道路两边打通，把整条街乃至对面的地都买下来，这样下次再送她，就可以多走一会儿了！
容卿上了一直停在周府外的汽车，透过半开的车窗看到周品园还在他家门口杵着远远看着自己，莫名觉得不自在，就随口让司机按下了车窗，对于这样的人，还是眼不见为净。
司机训练有素地开车，容卿坐在后座还是微微有点生气。
她虽则大度，可也是有底线的，周品园，你也不要太没心没肺了，如果真做出些什么出格的事来，她也不是不敢不顾父母之命悔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