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风藤镯(7)
后来这小毓秀被家里人一藏,就一直藏了十年。届时也已经是个十四岁的大姑娘了,再出门抛头露面本来就不合适,倒也安安心心地做了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家碧玉,似乎是忘了当年自己也曾经是穿着红衣裳,扎着铃铛髻,骑在师爷头上穿街过巷看花灯的小娃娃。
再到后来,哥哥毓梁因为整整十年的毫无污点,被调到隔壁做了个散州的知州。说是管理一州,听着比先前的知县从七品到从五品大了两品,但事实上地方和权力也就和一个县一样,但好歹将来写在排位上的头衔还是大了不是?于是一家人还专门请了人来热热闹闹地庆祝了一番。
乡里的老人,毓老爷的朋友,毓知州的朋友,总之见过面的,叫得上名字的几乎都来了,家里就干脆开了整整三天的流水席,唱戏的、杂耍的、说书的,全都来齐了,反正变着法子地就轮番演,演足三天,大家都满意了为止。
这来的客人里头,占大头的应该还得算是毓梁的同学和朋友,当年和他一起读书的,后来或是从商或是从农的,一起参加过乡试的,中了之后做个小官,或是没中回家,再选择从商或是从农的。
有几个多年未见,毓梁早就已经认不出来了,但管家都是按照着当年留下的联系方式辛辛苦苦去找来的,也当成朋友似的去招呼。不过这各行各业的人倒是也方便,不管你是卖鱼的还是种地的,都能在这里找到同道中人,很快的就自动按照各自的产业归了类。有的在一起讨论香蕉与水蜜桃的嫁接技术,有的在讨论母猪的剖腹产流程,还有的在讨论经济危机下的经营转型,总之,这一场由知州大人自掏腰包举办的三天同城交友活动,赢得了所有人的认同和好评。
在这些涵盖了三百六十行状元的同学和朋友之中,倒是也有五六个是毓梁真正认识的,比如说现在正和他把酒言欢的这一位,正是他的同窗好友,胡骎。
毓梁和胡骎,当年也曾经是书院里最受夫子喜欢的两个学生,学习成绩不必说了,只要他们两个在,第一第二永远是包圆的。平日里也是夫子的得力小帮手,收作业、查作业,做示范,不知道为夫子省下了多少心,让同学们既嫉妒,又嫉妒。
当然了,读书的时候向来都是这样,得老师欢心的,往往不能和同学们打成一片。故而毓梁和胡骎也是这样,同学们往往是口服心不服,私下交往之时永远是蠲去他们两个,不过这也无妨,反正他们两个也不喜欢闹腾腾的交往,倒是两个人君子之交淡如水,得一知己的好。
胡骎又比毓梁小了有几岁,读书时颇受他照顾,也对他十分尊重,两人后来就对着孔老夫子拜了把子,分别之后的书信往来里仍尊称一声仁兄贤弟。
两人虽有许久未见面,但所谓至交好友,就是见与不见,都能心领神会。
三分酒后,毓梁就不得不问胡骎:
“不知不觉就已与贤弟阔别多年,还不知自书院一别之后,贤弟如今在哪里高就?”
毓梁和胡骎是从小玩到大的,很清楚他与外面那些走狗斗鸡的纨绔、坐井观天的农人不同,他有远见,有学识,有智谋,绝对不会是个庸庸碌碌之辈,说不得成就比自己还高。
只是事实的真相似乎出乎了毓梁的意料,胡骎一听到他这个问题就放下了酒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毓梁就此便有了几分疑惑,但是半天也没有等来胡骎的回答,反倒是见他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脸上泛着几分红彤彤的醉意:
“不去提它,喝酒,喝酒!恭祝仁兄,荣升知州!”
好友这种状态毓梁可还怎么喝得下酒?
父母官当久了,他又早早地养成了为民解忧的习惯,最见不得别人在自己面前惨兮兮的样子,赶紧按住了胡骎还意图自斟自饮的手:
“贤弟先别喝了,愚兄看你心情不爽,若是不嫌愚兄愚钝,可否告知一二,愚兄也好为贤弟分忧。”
胡骎又哪肯轻易开口?身为读书人,一棒子下去可以打断脊梁,却绝不可打弯脊梁,更何况当年他与毓梁是不相上下的优秀,如今他成了从五品知州,自己却还在哪里都不知道,这种事,是万万不可开口的。
“仁兄还是不要再问了,今日本是仁兄大喜之事,愚弟万万不该坏了愚兄的心情,仁兄只当愚弟酒后失态即可,不必往心里去!”
这种语气这种话,分明是让他不往心里去也难。
只不过同样身为读书人,毓梁再知道不过胡骎的心思,表面的确是顺着他的话假装他是喝醉了不计较,等他喝得差不多了就差人把胡骎送到客房休息。
只不过一转头,就赶紧地把自己的贴身书童叫了过来。
这书童,当年还是他去书院读书时陪在身边的书童。
“墨雨,你可还记得当年与我一起念书的胡骎胡相公?”
墨雨想都没想,连连点头:“记得,当然记得。”
当年自家公子在书院里又没什么朋友,只有这位胡相公做知己,连带自己平时也只敢和胡相公的书童来往,别的小书童抹牌斗蛐蛐儿,他们只能在角落里羡慕地看着,谁让书童以主人分呢?只能认命,久而久之他们两个也就生出了深厚的情意,常常一起打水,一起游戏。
只不过后来他家公子考上了举人做了知县,离开书院后就再也没见过胡相公家的书童,自己还怪想他的。
“那你还认识胡相公的书童吗?我记得当年你们俩还玩得不错。”
那就更记得了!
不瞒他家公子说,自己刚才还正和他叙了好长时间的旧,只是不知那家伙这几年发生了什么,看上去憔悴低调了不少,问他却又不肯说。
“墨雨记得,他叫安丰。”
“安丰。”
毓梁回想了一阵,这才想起来胡骎的书童在自己脑海里的样子,是个人小鬼大的,虽然年纪比胡骎还小,但是做事十分的妥帖机灵。胡骎的事情,他一定知道,而为了自家主子好,他也一定会愿意告诉自己。
就算不愿意,这不是还有墨雨的这份面子吗?
“有件事,你得替我去做。”
墨雨赶紧低头:“公子只管吩咐。”
“你务必从安丰的嘴里,把胡相公这几年里发生的事情都套出来。你只管说,胡相公已经松口了,只是碍于脸面难以一五一十地告诉我,所以,要通过他的嘴加以明细,此事若办得好,重重有赏。”
其实这些话自己刚才都差不多问过安丰了,这家伙的嘴紧得很。
不过嘛,现在公子开口了,可以他的名义去问。更何况,这最后的重重有赏四个字,实在是充满了诱惑。
墨雨构思了一阵,终于重重地点了点头:
“是!墨雨这就去问,公子只管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