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风藤镯(9)
第二日,毓府仍旧宾客满门,欢声笑语就没有停过,唯独胡骎和他的书童安丰整日待在屋子里,若非毓梁相邀绝不出来,这种情况很快就引起了当年那帮同窗的流言蜚语。
“人家这是看我们不上,不屑出来与我们为伍!”
“就是,胡相公当年可是唯一能和知州大人行坐在一起的,能看上我们这些人吗?”
“是吗?可我怎么昨天晚上还看到胡相公一个人在房间里吃冷点心呢?莫非是受知州大人冷落了?”
“……”
诸如此类的话越说越难听,外边哄堂大笑,胡骎和安丰坐在屋内,心中自是满腔怒意,但是长久的生活经验都让他们要忍,忍来忍去,忍到笑话他们的人也觉得无趣便够了。
可是那些人大概是太久没有合起伙来笑话谁了,越笑话反而越来劲,好半天都停不下来,这些年听惯难听话的主仆二人都已经有些按捺不住,不过就在这时,墨雨救命似的声音响起:
“知州大人有请胡相公一见!”
那些人的难听话自己就停了下来,都抬着头看着站在胡骎屋门口的墨雨,这……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看来胡骎这家伙还是没有失宠嘛。
只见他们刚才对着骂的那扇门幽幽一开,走出来衣着朴素,却脊梁挺立的胡骎,迎着夕阳下的风有些瘦弱的姿态,但不得不说,这家伙长得还是一副小白脸的样子,怪不得知州大人过了这么些年,功成名就,还是旧情难了。
在一帮人看戏似的眼神中,抬着头颅的胡骎就这么在墨雨的带领下进了内府,那些眼神中有不屑,有嘲笑,但是细看,亦可在其中找到一丝嫉妒与艳羡。
内院里,这回毓梁倒不是请胡骎房中相见,而是光明正大地将小席设在院中,湖心一亭,隔绝了外界的那些争论非议,仅剩下他们二人知己相见,无话不谈。
但无话不谈,也需要建立在已有所了解的基础上。
毓梁自然是不会直接上来就对着胡骎哭,哭朋友啊,你怎么家里出事都不告诉我?你是不是没把我当朋友?你没有钱你跟我说嘛,我可以养你啊!
这些话是万万说不得的,说出来胡骎当场羞愤至极跳湖都极有可能,他所能做的,是循序渐进,慢慢地做引导:
“当年在书院之时,愚兄就看出贤弟志向非凡,这几年贤弟,应是仍未放弃科考吧?”
“科考是所有读书人的目标,愚弟又怎能轻易放弃?”
“如此甚好。”毓梁笑着拿手敲了敲石桌,“我新任知州,正想着如何做出政绩,同样学子出身,我倒是想为广大学子谋些福利,不如成立一个宾兴会,让寒门子弟能读得起书,考得起试,只是缺一个人管事,平日里管管钱财进出,提供提供头回去考试的学生一些建议。”毓梁面露微微的愁色,“只是这个人难找了一些,至少得是个秀才,可是这活平日里顾不上家,也没个节假日,哪家秀才愿意干这种累活呢?”
胡骎一开始也没反应过来,正在脑海中搜索自己有没有认识这样的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秀才,想了半天没想到,低头一看湖里正映出自己的脸,恍然明白过来,这才毛遂自荐:
“仁兄看愚弟如何?”
“你?”毓梁作势还假装地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遍,喜不自禁,“你!当然是好极了!”只是这喜不自禁并没有维持到半秒,又立马面露愁色,“你……可有娶妻?”
胡骎脸上一闪而过一道诡异的光,低头回答:
“并未,仁兄何意?”
毓梁有些不大相信地又看了他几眼,不过很清楚胡骎是决计不会说谎的:
“贤弟何等俊秀,如何这般岁数还未曾娶妻?愚兄的孩子最大的都已经念上书了。”
胡骎低头垂了垂眼:
“家贫,无力娶妻。”
毓梁这便不说话了,不过很快就又想起了什么,突然脸上露出神神秘秘的色彩,知州大人已经很久没有露出过这样的神情,一旦露出,就不知道意味着什么了。
“我家里倒是有个小妹,聪明伶俐,小时候还常跟着我要去衙门玩,一度有心也学着那前朝的祝家英台女扮男装去求学,只不过父母看得太牢,这才留下了小妹在家学些描龙绣凤。如今,也已有十五了。”
胡骎自然是应该明白毓梁的意思的,只不过这种事情他切不可想当然,万一理会错了意思那可就是大大的乌龙,故而只能懂也装不懂:
“愚弟,不太懂得仁兄的意思……”
毓知州大人不得不笑着摇了摇头:“你呀,常常是这样明知故问。”见对面的胡骎仍然是满脸纯真地看着自己,只能把最后的窗户纸也捅破,“愚兄将家妹许配给贤弟,贤弟可愿意?”
此话一出,胡骎才忙不迭地起身,朝毓梁恭恭敬敬地拱了拱手:
“多谢仁兄美意,令妹自是宜室宜家的佳人,只是愚弟家贫……”
“诶……”毓梁制止了胡骎后面的话,满脸都是老姨母的笑,“州里宾兴会的先生,哪家姑娘会嫌弃?”
如此一来,胡骎自然也就恭敬不如从命,只是仍有些担忧:
“只是不知,小姐意下如何呢?”
可是,就算毓梁一心撮合自己和他家的妹妹,他心中如何看好自己,倘若他家妹妹一心不从,那他们二人一厢情愿也无可奈何。毓梁看着就是极其宠爱那位妹子的,想来也不会逼迫她嫁给不喜欢之人。
“哈哈哈。”
听见胡骎这会儿已经同意下来,毓梁立即就笑得开了花。
都说哥哥嫁妹妹是件难过的事,免不得再坚强成熟的哥哥也会想要哭。毓梁也是自打毓秀出生开始就担忧着将来毓秀会嫁给怎样一个坏小子,惶惶不可终日,如今总算是天降良婿,胡骎是他打小一起长大的,是个可嫁的良人,更何况将来胡骎入了宾兴会当先生,自己仍旧能常常见到妹妹,如此一来也算不得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虽然现在才知胡骎家中清贫,可只要有志向,少年穷又怕什么?
“家妹意下如何,请来一见不就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