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了点头,欲起身送送他,他摆摆手,示意我不必如此,拒绝了。于是我复又坐回到了椅子上,静静地看着他离开。
当天晚上,陈公公又来找我了。我因为早就猜到了他今天晚上会过来,所以特意没有把窗子完完全全地合上。他跳进了屋里,朝我行了个礼。
“娘娘您现在果然是今非昔比啊。奴才原本还担心您今日会沉不住气地去挽留皇上,后来才知道是奴才错了。想不到您那么了解男人。”陈公公道。
我摇了摇头,定定地看着他,道:“你若是这么想,那就错了。我并不是了解男人,我是了解人。人都是一样的,我若是今日挽留了,他便不会觉得我与众不同了。”
“的确是这么个理儿。”陈公公低低一笑,认同地点了点头,“今儿晚上是奴才当值,所以不能出来太久,必须得回去了。娘娘,奴才告辞。”
说完,他又朝着我行了个礼,然后转身走了。
第二天,皇上没有再来找我,南宫让也没有来,我心里虽然有些诧异,但又实在不好表现出来,怕皇上暗中留了眼线观察我,所以只得忍着。
第三天,皇上和南宫让还是谁都没有来。我依旧不动声色,如往常一般,继续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吃饭,睡觉,登台表演。
到了第六天,皇上终于来了,不仅人来了,还花费重金包下了整座怡红院。
孙妈妈拿着那根大金条,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见了,把我拉到一边,对着我道:“蓉儿啊,妈妈我活了这么多年,还没有见过出手这么大方的公子呢,看来这位黄公子,多半非富即贵啊。你可得陪人家好好聊聊,不是妈妈我骗你,你要是哄他高兴了,赎身都是有可能的。妈妈我是过来人,我都知道的,你虽然聪明,但到底年纪小,可不能犯浑啊。”
我心里不由得暗叹,孙妈妈,你以为自己知道的多,殊不知,我知道的,可比你知道的要多得多呢。但面上,我自然是不能表现出这些来的,便点了点头,道:“妈妈你放心吧,我知道轻重的。他既然给了我这么大的面子,我自然不会逆着他。”
孙妈妈听了我的话后,十分高兴,连连道:“好好好,蓉儿啊,你能够这么想得开,妈妈我也就放心了。快,快领着那位黄公子去你的院子吧。”
皇上今日包下了这一整个怡红院,那么也就是意味着,怡红院今天是不能开门迎客的了,所以按理说,皇上他在哪儿都可以,都好的,可孙妈妈却不停地鼓动我,让我带着黄公子去院子里,她这做法背后的深意,我心里自然是明白的。
难怪啊,孙妈妈虽然有好皮囊,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一个顶顶好的归宿,因为她的目光太短浅了,眼里都只看得到眼下的利益,却看不到之后的。她不知道,我若是真按了她说的做,我可能这辈子都回不了宫了。
不过,我最后还是将皇上带去了我的院子。进门之后,我问他:“公子这是做什么?若是想来找我,只给一份钱就是了,何必巴巴地给那么多呢?”
皇上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反而还反问我:“我包下了这偌大的怡红院,给足了你面子,你难道不高兴?”
我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可高兴的。公子花出去的银子,最后又不会进我的口袋,既然如此,我又为什么要高兴?当然,我也没有不高兴,小女子只是受宠若惊。蓉儿自知没有什么过人的才艺,也没有倾世的容貌,何德何能让公子这样一掷千金。”
他忍不住笑了,道:“你太谦虚了。若是连你都没有过人的才艺,那么这世上便再也没有有才之人了。你的古琴,已是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出师都不为过,怎么算没有过人才艺。”
我笑了笑,没有再说话,低头呡了口茶,相对无言。
空气像是在那一刹那被凝固住了,我们谁也没有开口,似乎两个人都在等待,等待着对方先开口,然后开始一个全新的话题。
“对了,我前些日子,新得了一副白玉棋盘,听说那棋盘是由天然玉石做成的。至于棋子,白的是由和田玉打磨而成,黑的则是由黑曜石打磨而成,十分稀罕难得。我买来这副棋多时了,只是一直都找不到一个有时间可以和我一起对弈的人。今日公子来了,不知会下棋否?”最后,终究是我先败下阵来,先他一步开口了。
他听到我的这番话,显然是十分诧异,抬头看了我一眼。虽说琴棋书画是每一个大家闺秀都该会的,但事实上,会琴的人多,会书的人多,会画的人也多,独独就是会下棋的人不多。想到这儿,他问道:“姑娘会下棋?”
我点了点头,这就算是承认了,道:“自然。只不过下得不好,比那些个臭棋篓子稍微略好个一两分,但也没好到哪里去。还请黄公子你莫要嫌弃。”
皇上显然很惊喜,连连摆手,道“不嫌弃不嫌弃。请姑娘快去将棋子和棋盘取了来吧,你我对弈一局。”
我点了点头,站起身走到了里屋,从柜子里取出了棋子和棋盘,然后又折返回到了院子里。
这日,直到蜡烛燃尽,直到东方吐白,我和皇上之间的这棋才算是刚刚下完。他将最后一颗棋子放入其中,然后伸了个懒腰,颇为赞叹地点了点头,对着我道:“身为一个女子,竟然有如此棋艺,真是难得。其实不要说是女子,就算是男子,我也很少见到棋艺有在姑娘你之上的,今日真是令我大开了眼界啊。”
其实我的棋是跟着南宫让学的,他是我的师傅,棋艺远在我之上。按理说,他既然想要荣华富贵,皇上如此喜欢下棋,又那么惜才,他陪着皇上下几盘棋,便可对前途有大大的助益。可是,听皇上的意思,他分明是没有和南宫让一起下过棋的,否则的话,他也不会对我的棋艺如此惊艳了。这一点,倒是令我十分想不通。
不过,眼下我忙于应付皇上这边,根本没空去想南宫让到底是怎么想的,只微微一笑,并不敢居功自傲,道:“公子真是谬赞了,小女子愧不敢当。”
他站起身,道:“时候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你下了一天的棋,定然也累了,就不必送了。”
我再一次没有挽留,只是看着他的背影,而后微微一笑。我心里很清楚,我的目的达到了。
果然,第二天皇上又没有来,第三天,第四天亦然。而第五天,事情终于出现了转机。他虽然还是没有来,可他亲笔写下的圣旨却来了。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
时隔这么久,再一次听到皇上身边大太监李公公的嗓音,我还是忍不住眉头一簇,心头一跳。
太监都是断了根的,就是因为这样,他们的嗓音大多都十分难听,刺耳,尖细。每说一个字,就像是被人掐着脖子从喉咙口硬挤出来的一样,听的人难受,心头一跳一跳的。
圣旨上面的内容很简单,不外乎是夸我身在青楼,洁身自好,不骄不躁,深得圣心,着立为贵人,今后入宫服侍皇上云云。
“谢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我待李公公念完圣旨之后,忙举着圣旨,深深地跪了下去。李公公等我磕完了头,连忙上前将我扶起,道:“小主快起来吧。这入了宫啊,您可算是熬出头了。宫里不比外头,往后啊,您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公公说的是。小女子出身不高,没见过什么世面,初次入宫,又什么规矩都不懂,日后,万事还得多多仰仗公公您的帮忙啊。”说着,便将手里的红玛瑙手镯塞给了他。
他看了眼,然后不动声色地接过了那个手镯,摇头称不敢:“小主你冰雪聪明,又蕙质兰心,哪里轮得到杂家来给你帮忙呢。不过关于宫里头的规矩,杂家身在宫中多年,这倒是能提点上小主一二,以免小主你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坏了规矩,冲撞了皇上,那可就大事不好了。”
“是是是,公公说的对,可不就是这么个理儿嘛。”我连连点头称是。
李公公是皇上身边的老人了,在宫里多年,早就熬成了人精,明白什么话对自己有利,什么话对自己不利。哪怕是像现在这样身在宫外,也是十分小心的,生怕自己无意中说出什么,或是应下什么不得体的话来,祸从口出。
李公公见我顺着他的话说下来了,十分高兴,眉开眼笑的,道:“既是为了宫中规矩做考虑,那杂家自然是会多多提点小主的,还请您放心。皇上那儿还要杂家回去伺候着,就先走了。小主,告辞。”
说完,他就转身离开了原地。等他消失多时之后,我见孙妈妈还跪在原地,心里不由得觉得好笑,伸手将她扶了起来:“妈妈,那个宫里来的宣旨太监已经走了,您快起来吧。”
孙妈妈被我扶着起身后,忽然如梦初醒,拉住我的手道:“蓉儿啊,使不得使不得。你如今的身份不同了,可不敢再让你扶我,我受不起。蓉儿啊,妈妈是真没想到,这才几天不见,你竟然就摇身一变成了贵人了,成了宫里的娘娘了!我的怡红楼居然出了一个娘娘!这,这,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