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0 终局
叶冰伦2019-01-23 10:4114,080

  目击证人的证词,桑悠宁歇斯底里的指控,夏知恩的社会背景,无一不是最有利的武器。

  桑燕绥坐在听审席上,看着那个少年被两个警察带出来,站上了被告席。

  他终于不再邋邋遢遢,而是穿着监狱里统一而难看的囚服。她看到他手腕上戴着的手铐,亮得刺眼。

  穿着制服的公诉人面无表情地站起来,捧着手里的文件,一条条念着由他们定下的,属于夏知恩的罪状。他那么义正词严,仿佛亲眼看到了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他说,被告人的社会背景,可以作为法庭宣判的一大考量。

  他说,被告所犯之罪情节严重,造成了严重的社会影响。

  桑燕绥有些恍惚。她看到那站在前方的少年始终抬着头,坦然面对这一切。他应该是要低头的,那些电视里放出来的庭审囚犯,无一不是面如死灰脑袋低垂,像是整个世界都已经毁灭。

  她猜不到他此刻的心情。

  桑燕绥没想到有这么多目击证人。她很想走上前去,问问那些口径一致的街坊邻居——你们真的看见他推人了吗?

  最终,萧清和在一旁紧紧握住她的手,才让她抑制住了心里的冲动。

  庭审很顺利。

  不利的证据太多了。

  法官宣判结果的时候,全体起立,在庄严肃穆的法庭中,夏知恩被烙上了故意杀人罪的印记。

  桑燕绥已经感觉不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好像它们早就离开了她的身体。她用手摸着自己冰冷的脸,却麻木得没什么感觉。

  最后,桑燕绥听到那个平静漠然的声音响起来,像是在宣读誓词一样庄重无比。

  他说,基于以上证据,加上被告确定认罪无异议,一审判决,无期徒刑。

  桑燕绥看着夏知恩在一左一右两个警察的包围下走过来,他脸上竟然有淡淡的笑意。

  她看着他走到坐在听审席第一排的自己面前,他的眼角眉梢似乎又重新洋溢出了那种久违的温暖。

  桑燕绥很想伸出手去,再摸一摸这个少年的眉眼,再认一认他那张独一无二的脸。

  夏知恩隔着听审席前面的挡板,像是站在了一条巨大的鸿沟面前。

  他站在她面前,视线所及的,却是站在她身旁的萧清和。

  低沉的声音在空旷的法院里响起来。

  “你欠我的……”他说,“都还给她。以后,她就拜托你了。”

  桑燕绥还未伸出去的手就这样僵在了那里。

  桑燕绥在萧清和家里住了下来。

  她的神智很清醒,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只是偶尔会露出恍惚的表情。萧清和和家人说过她患有脸盲症,平常也不会有人太在意。

  在萧清和的悉心照顾下,桑燕绥的状态逐渐好转。

  天气转暖,这一日,桑燕绥坐在客厅里复习功课。

  “燕绥,我跟我爸说了,想带你去国外看病,他答应了。我妈妈在美国,她一直想让我去她的学校念书。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一起去看她,如果你喜欢那里的环境,我们就在那边住下来,你觉得怎么样?”萧清和从书房出来,走到桑燕绥面前蹲下,用商量的语气问她。

  桑燕绥放下书本,望着那张五官陌生的脸,轻轻地说:“你决定就好。”

  萧清和微笑地说:“那就这样决定了。”

  他站起身,刚要走,却被桑燕绥拉住。她迟疑了一下,开口道:“清和,我……”

  “怎么了?”他回头握住她的手。

  “我想见他最后一面。”

  萧清和凝视着她的脸,她的表情和平时别无二致,似乎在讲述一件平常的小事,完全看不出波澜。但她的眼神却是这样邈远,让人捉摸不透。

  萧清和心里一疼,说:“好,我陪你去。”

  “不用了。”桑燕绥低声说,“我一个人去就好。”

  萧清和愣了一下,但还是点了点头:“好,那我送你到门口。”

  “谢谢你。”桑燕绥低下了头。

  谢谢你带我去看他,谢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平时,无论桑燕绥做出多么让人费解的举动,萧清和总能以淡然的态度面对,理解和包容。

  她以前怀疑过萧清和这种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心理,因为她没有看到他愤怒过,没有看到他嫉妒过,甚至也没有经常看到他笑过。

  不过也没什么关系,她对自己说,有时候,这样平淡的感情,才能和天生不同于常人的她长久地维系下去。

  萧清和载着桑燕绥去了夏知恩被关押的监狱,自己在外面等。

  她在门口签了到,而后抬起头,打量着围绕在这监狱四周的高高的铁丝网。

  那个已经剪了头发的少年在狱警的陪同下走出来,又大大咧咧地在桑燕绥面前坐下来。他穿着大一号的囚服,隔着玻璃窗拿起听筒。

  玻璃窗的后面,那两个陪同他出来的狱警站在那里,穿着笔挺的制服,冷峻的视线在玻璃窗后的空间里来回逡巡。

  夏知恩看着她,神情坦然,不再带有一丝一毫的失落和痛苦。他看似平静地说:“我没想到你还会来。”

  “我知道悠宁借高利贷的那件事情了。”桑燕绥听到自己苦涩的声音,“你应该告诉我的。”

  “都过去了,没必要告诉你。”夏知恩用脸贴着电话,“再说,这些都是小事,你不要放在心上。”

  桑燕绥说不出话来。

  在他眼里,这些都是小事。可是,桑燕绥不知道他背地里为自己做过多少这样的小事。这样想着,她的眼泪悄悄地掉了下来。

  “燕子,你别哭。”玻璃窗那边的少年用戴着手铐的手蹭了蹭光溜溜的头,“你知道吗?我一直想保护你,一直想带你离开那个地方。”

  “虽然一直给你添了很多麻烦,也不能给你你想要的东西,不过……”他顿了顿,“最后,我也总算为你做了一件事情。”

  “我终于把你带离了她的身边……”他笑起来,“虽然我这一生,已经结束了。”

  “只有一件事,我是真的很感谢老天……”夏知恩歪着头,笑容很是灿烂,“它让我在这无比糟糕的生命中,曾经遇到过你。”

  你曾是那灰烬里的,唯一的光。

  她握着听筒说不出话,也没有再回答。

  从夏知恩开始说话时起,她就不可抑制地哭了起来,最后,她已经完全没办法再开口说一句完整的话。

  隔着冰冷的玻璃窗,她坐在他面前,哭得绝望。

  她知道,她也应该像他一样坦然,她应该也要笑,她应该要给这场告别留下一个完美的结局。今天可能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可是没有办法,她只要看到他,眼睛里就有成串的泪珠掉下来。

  她知道,他们这辈子的缘分,就这样用尽了。

  桑燕绥是在神情恍惚中走出监狱的,她甚至没有看到等在外面的萧清和。

  他走上来拦住她,却被她漠然地绕开。

  不知怎么的,萧清和突然想起夏知恩说过的一句话。

  “你的脸,她这辈子都不可能记住!”

  以前没有觉得害怕,因为这是桑燕绥的病。可是,当他知道她能记住夏知恩的脸时,他就开始嫉妒了。

  为什么被你记住的,不是我?

  萧清和大步追上去,用力握住了正在哭泣的桑燕绥的手,把她狠狠地抱进了怀里。他一遍遍地叫她的名字,终于让她安静下来。

  桑燕绥似乎终于认出他是谁,靠在他怀里,安静地流泪。

  她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来来回回地在耳边回荡。

  忘了我。他说。

  这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路,你还得走下去,这场由命运导演的戏也并不是在今天就结束了。

  你还有更远的路要走,你还有更漫长的人生要过。

  忘了吧,你会过得更好。

  桑燕绥泪流满面地仰起头来,看到这所冷冰冰的监狱,头上是像被水洗过的蓝得发亮的天空。

  阳光如此灿烂。

  终于要彻底离开这个阴暗潮湿的地方。

  好几户人家都已经搬走,拆迁工作已经紧锣密鼓地开始进行。

  不知道什么时候,几辆铲车开了进来,发出隆隆的轰鸣声,水泥被一块一块地挖起来,堆积在铲车的旁边。

  以前每天做梦都想离开这里,到了真正要离开的时候,反而会觉得依依不舍。

  人都是这样的吧?该珍惜的时候不珍惜,只有到了失去的时候才会恍然回神,大彻大悟,却已经来不及后悔。

  桑燕绥从曾经那间窄小阴暗的房间里搬出自己的东西,书、笔记本,还有两三件旧时的衣物。她把这些东西全部装在纸箱子里,突然发现,这么多年过去,自己其实根本就没有可以带在身边的东西。

  她可以带在身边的东西,大概也就剩下对曾经住在对面的那个少年的那些仅存的回忆。

  而如今,连这些仅存的回忆都逐渐分崩离析了。

  家里没有半个人影,满屋子的灰尘差点呛得她咳嗽起来。她回来寻找妹妹,却发现她从在警察局录完口供的那天起就不知所踪,连家都没有回过。

  大概是因为终于要拆迁了,那些常年被这条弄堂里的居民用鲜红的油漆或是彩笔写着“危楼”的纸牌也终于从老虎窗上撤了下来。那些从阁楼旁的高架上架着车呼啸而过的司机,终于不会再在堵车的时候分一分神,一不留心地就看到那些位于蓝色隔音板上方的红色“血书”。

  这就像是在舞台上有组织地,公开给大众表演的一场戏,现在终于到了落幕散场的时候了。

  弄堂里的家家户户都在忙着搬迁的事宜,搬家公司的大卡车在狭窄的巷子里进进出出,各位大妈大婶的脸上无一不挂着笑嘻嘻的表情,东家长西家短地讨论着“搬出去的话我这肩膀应该能好一点了吧”,或是“以后黄梅天再也不用担心家里长霉了”。

  桑燕绥想,他们果然都已经忘记在这里发生过的伤痛回忆,速度快得超乎她的想象。

  曾经那些恐惧的面容,那些狰狞的表情,一张张从眼前一晃而过的脸,在顷刻间就如潮水一般退去了。

  街坊们又有了新的话题,又有了新的可以关注的焦点。因此,再没有人会想起那场血淋淋的惨案,也没有人再想到那个孤零零地蹲在监狱里的少年。

  太阳每天仍然正常起落,那些只在特定的时候才会让人一惊一乍的事情,会彻底而迅速地被人忘记。

  “你妹妹还没回来?”萧清和抱起一只中型的纸箱子往外走,略长的裤脚管带起一阵细细的灰尘。

  “好像很久没回来过了。”桑燕绥摸着桌角边的灰,环视一下四周,“不知道去了哪里,也没和我联系。”

  “我们先走吧。”萧清和率先往外走去,面容早就恢复了一贯的清冷平淡,“你别太担心,我已经找人帮忙了。一旦找到她,我们就能收到消息。”

  桑燕绥顺从地点点头,应了一声:“好。”

  这一室屋子的黑暗回忆。

  悬在屋顶上的发黄的灯泡,脏兮兮的搪瓷饭碗,餐桌上油腻腻的筷子,统统都要被遗忘了。

  桑燕绥关上那扇破旧而沉重的木门,最后一次转动钥匙,朝着这个黑暗的小屋,轻轻地说了一声:“再见。”

  一大群朝前蠕动的,穿着统一囚服的囚犯。

  夏知恩端着一只剥落了外层油漆的碗,步履迟钝地跟着队伍往前走。不知道从前后左右的哪个方向传来腻腻的汗味,夏知恩捂住了自己的鼻子,竭力忍住反胃的冲动。

  前方有狱警正对照着名单,高声喊着那些有人探视的囚犯的名字。

  他慢吞吞地打了一个哈欠,在拐弯处放下了自己的碗,正准备走回自己的那间牢笼,却在不意间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夏知恩!”狱警毫无感情地一声高喊。

  他怔了一秒,似乎有些不相信刚才听到的是自己的名字。

  “夏知恩!”狱警提高了声音,不耐烦地又喊了一遍,“出来!”

  “还有谁会找我?”他走到狱警旁边,表情带着怀疑。

  “这边走!”狱警面无表情地在身后看住他,又低头看了看签到本上的访客名单,“你女朋友来看你。”

  他诧异了几秒,下意识跟着狱警往前走,好久没从狱警的话里回过神来。

  大脑的记忆中枢里,并没有出现过一个人,可以冠以听上去如此亲密的女朋友的称号。

  夏知恩漫不经心地在脑海里把自己认识的人过滤了一遍,却仍然毫无头绪。

  “你坐了几天牢就不认识我了吗?”

  一个尖利的声音在访客室里响起来,夏知恩循声看过去,一时间没有认出那个人来。

  那人一脸阴森的表情,像个女鬼一样坐在访客室里,手指上的指甲油剥落成一块一块,头发油腻腻的,像是很多天没洗了,没有化妆的脸干巴巴的,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蜡黄。

  来人竟然是桑悠宁。

  她“啪”的一声,甩出一张写着夏知恩名字的银行卡,张口就问:“政府发下来的拆迁款你都藏到哪里去了?”

  “怪不得我一直没找到我的银行卡,原来被你偷走了。”夏知恩平静地面对显得有些气急败坏的桑悠宁,“你找拆迁款?我已经全部打到你姐姐账号里去了。”

  “你……你浑蛋!”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的桑悠宁怒极攻心,拍着桌子跳起来,“你和那个女人联手害死了我妈,难道不觉得亏欠我吗?”

  “你说话客气点!”夏知恩蹙了蹙眉,“首先,你姐姐什么都不知道;第二,我也没有害死你妈,她是自己摔下去的。还有,我就算欠了什么,也是欠你姐姐的,不是欠你。”他边说着边站了起来,表情依然没什么变化,“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要走了。”

  夏知恩顿了顿,看着接待室里高高的天花板,又像是规劝一般地开口道:“其实你姐姐对你不错的,你没必要把她当仇人。以后你自己一个人好自为之,能上学就尽量回去上学,不要再混了。”

  他的话音还未完全落下,余光就瞥到桑悠宁朝着他扑过来了,那张狰狞的脸在他眼前晃动。

  “谁要你来教训我!”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

  迷迷糊糊间,夏知恩只觉得自己又看到了那张从窗台边仰面倒下去的,血肉模糊的女人的脸。

  他呆了一秒,甚至来不及往后退。

  他看见从桑悠宁朝她扑过来,力气之大,竟然把他摁到了地上。桑悠宁像疯了一样,挥舞着拳头打他,那张银行卡被她当成了武器,深深地嵌进了他的咽喉。

  在两边的狱警发现异样上来阻止之前,夏知恩感觉到了喉咙的剧痛。

  他呆了呆,发现自己的喉咙处被开了一个口子,顿时有剧烈的灼痛感袭来,温热的液体在顷刻间流出。

  原来血是这样温暖的液体,夏知恩想。

  湿漉漉的,黏糊糊的,像是整个人被泡在了咕嘟咕嘟冒着气泡的温泉里。

  他摊开捂住喉咙的右手,一摊醒目的深红色像油漆一样粘在手上,还有一部分正缓缓地流动着,顺着自己手指的缝隙往下掉。

  他看着压在他身上的桑悠宁,她的面容已经完全扭曲,长长的指甲被折断了,插在了夏知恩的伤口上。

  狱警用蛮力把她拉开,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表情无比痛苦。

  “不要!不要——”桑悠宁挣开狱警的双手,用手捧住自己的脑袋,癫狂地拼命往桌子上撞,同时又惊恐地拉住上来制服她的狱警,“他是我喜欢的人,可是他杀了我妈,我该怎么办?”

  “我要怎么办……”

  夏知恩用模糊的视线扫过这个小小的房间。他看到狱警正在拨打急救电话,桑悠宁最终被狱警制伏。渐渐地,他的眼神涣散起来。

  “大概……这也算是我欠你的东西。”他无力地喃喃。

  就快到春天了,柳枝抽出了新芽,路边不知名的各种野花也开始迎风盛开。

  他们要走了。

  就这样准备离开了。

  她,以及萧清和。

  她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去回忆了,夏知恩的面容就这么渐渐地模糊下去。她做梦也不常梦到他,她倦了,需要一份安定的感情,和一个可以依靠的人。

  那些曾经固守的记忆,曾经坚持的承诺,曾经执着的回忆,很快就会在时间的长河里被彻底湮灭。

  桑燕绥看着韩秘书把一件件行李搬上那辆黑色的宝马,十分殷勤。萧清和虽然不太需要爸爸的照顾,但韩秘书主动抽出时间,亲自开车送他们去机场,倒是也省去了他们自己打车去机场的麻烦。

  两人坐在名城总裁的专车里,仿佛各有心事,无言的沉默弥漫开来。窗外的风景飞快地闪过,就像一幕幕心事,和长久以来堆砌起来的记忆。

  “还是没有找到悠宁……”气氛沉闷,桑燕绥随口打破了这难耐的沉默。

  萧清和握住她略显冰凉的手,转过头看她,放柔了声音安慰:“别担心,我爸爸已经在尽力寻找了,一有消息就会通知你的。”

  “嗯……”桑燕绥缓缓点头,迟疑了一会儿,又说,“谢谢。”

  因为知道了彼此都是个性淡薄的人,萧清和也没说什么,只是微微笑了笑。

  宝马车一路畅通无阻,直到快要上高架的时候,在离高架不远处的一个十字路口发生了拥堵的状况。

  前方的车辆停在那里,好半天都不见有动静,有几个不耐烦的司机伸出头来唧唧歪歪地咒骂,这时,对面的一条道路上,急速驶来了一辆救护车。

  刺眼的红色灯光很是显眼,在白色救护车的上方旋转着,一明一灭,发出尖锐的鸣响。

  “原来是要给救护车让道啊,怪不得这么堵!”韩秘书叹气,推了推眼镜,忍不住多说了一句,“真是的,也不考虑下别人是不是也赶时间。”

  桑燕绥因为这话而蹙了蹙眉,就在这一瞬间,那辆闪着红色灯光的救护车从她身边疾驰而过。

  那一刹那间,心里有了异样的感觉,好像有一块地方突然空了下去。

  像是有人狠心地抽走了内心深处长久以来的支柱,也像是有人挥挥刀子,从心房里硬生生地剜了一块鲜血淋漓的肉下来。

  桑燕绥莫名感到心里无比压抑,而且有隐隐的痛感。

  白色的救护车转眼就和他们拉出了一大段距离,最后,连那抹刺眼的红色灯光也化为了一个小点,渐渐地消失不见了。

  桑燕绥突然想起了那张被隔离在玻璃后方的,表情坦然的脸。

  他说,最后,我也总算为你做了一件事情。

  他说,只有这一件事,我是真的很感谢老天。它让我在这无比糟糕的生命中,曾经遇到过你。

  “怎么了?”萧清和看过来,淡漠的眉眼里夹杂了一丝担忧,“脸色不太对的样子。”

  桑燕绥好久才回过神来,努力地在唇边挤出一个微笑:“没什么。”

  她伸出手去,轻轻地握住了身边男生的手。

  灿烂的阳光透过车窗玻璃照进来,她定定地看着坐在她身边的萧清和,心里却无端恐惧起来。

  怎么会这样呢?她有点慌张地凝神看着萧清和,却发现这个她原本应该很熟悉的人竟然长着一张极为陌生的脸。

  她认不出他,包括以前、现在和将来。

  难以言说的恐惧感疯狂地滋长着,转眼就把她淹没。

  再也认不出。

  这世界上,再也没有一个那样熟悉的少年,只要轻轻一眼,就能带她去到最温暖的地方。

  二十多年来,认识这个世界的唯一纽带,在这一刻,彻底终结。桑燕绥怔怔地望着萧清和,久到萧清和的表情也不自然地发生了变化。

  萧清和叫着她的名字,他的声音在宝马车里回荡开来,低低的,带着些恍惚,桑燕绥闭上了眼睛,仿佛看到了遥远的过去。

  她不可抑制地忆起了深埋的过往,也终于在这样长久的凝视里,潸然泪下。

  番外 雏菊

  一

  萧清和再次回到这座城市的时候,已经是五年后的冬天。

  飞机滑行了一小段距离后停在跑道上,萧清和解开安全带,视线透过飞机的舷窗,洒落在湿漉漉的跑道上。

  窗外正在下雨,淅淅沥沥的冬雨,没一会儿就模糊了那扇小小的舷窗,也模糊了他的视线。

  又在下雨了。

  这座应该被他称之为故乡的城市,怎么总是在下雨呢?

  萧清和收回一贯淡然的视线,把手伸给身旁刚刚解开安全带的女子,唇角略微扬起。

  “燕绥,到了,我们下去吧。”

  那女子转过头来,伸手握住萧清和伸过来的手,脸上的笑意很温柔,她说:“好。”

  来接他们的秘书候在接机大厅里,看到他们的时候拼命伸长了手,萧清和朝他点点头。韩秘书站在他身边的时候,仍是习惯性地佝着背低着头,露出从头顶的发旋里翘出来的几根白发。

  这一去不过五年,却早有人,华发已生。

  韩秘书的手从旁边熟练地探过来,准备接过萧清和手里的行李,却被他淡淡地制止了。

  “我自己来。”他说。

  韩秘书似乎以为自己犯了什么错,掏出灰色的手绢不停地擦着脸上的汗,诚惶诚恐地跑到停车场上去启动车子。

  一切都没有变。

  两边架着淡蓝色隔音板的高架桥,总是显示着堵车的交通牌,以及那一小片永远被夹在两幢高楼之间的灰扑扑的天空。

  和五年前,一模一样。

  虽是如此,如今以再归故里这样的身份看来,却竟然觉得有些陌生。

  车子走了一段路后,下了高架桥。

  “清和……”一边的桑燕绥忽然拉了拉他,伸手朝车窗外一指,“你看。”

  “你看……”她在萧清和耳边低语,“那是我……从前的家。”

  顺着身边人的视线往车窗外看去,萧清和只看到好几幢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

  和这个城市其他所有的建筑一样,清一色的四方形,贴着镜面玻璃的外墙闪着冷森森的光。

  萧清和沉默着,没有说话。车子在这时候又拐了两个小弯,穿过一条小路。

  桑燕绥出神地看着窗外,伸手又往车窗外几条小路交叉的地方一指,说:“我记得……”她说,“我好像是在那个地方第一次看见的你呢。”

  “不……不是。”

  这一次,萧清和终于有了反应,他凝视着桑燕绥手指的方向,低声喃喃自语,以至于桑燕绥根本没有听见他的声音。

  “我第一次见到你……并不是在那里。”

  二

  等到明年春天的时候,也许,它们会开出最温暖的花。

  你说……是不是?

  明光中学的操场后面有一小片被开辟出来的花园,不大也不小,几根干枯的葡萄藤懒洋洋地攀在灰不溜秋的石柱上,几张硬邦邦的石凳也略显突兀,但平时会有很多在体育课偷懒的学生到这里来乘个凉。

  萧清和也记得不甚清楚,只觉大概是高一时期的冬至,为了体现学校认真贯彻素质教育的成果,学生会通过了一项由上层领导提出来的植树计划。

  繁忙的课余要去花园种些花花草草,还要挂上自己的名牌认领。果不其然,班长宣布了这项计划后,班里一片怨声载道,萧清和的同桌甚至不停地试图用眼神“杀死”他,表示完全不明白为什么学生会会通过这样一个无聊的计划。

  其实,即使是萧清和本人,也没觉得有人会认真地去执行这项美其名曰“充分展现素质教育成果”的事情。

  那天下课的时候,班里早有不少人找了各种各样的借口向班主任请了假开溜,肯留下的人不过是那些放了学却不想回家的,或者想混在集体里凑凑热闹的。

  作为学生会长以及这项活动的直接执行人,萧清和不得不跟着大部队留下来做监工,他表面虽是不动声色,心里却已经开始不耐烦。

  “喂!桑燕绥!”有人在走廊里大声叫喊,惊动了教室里的同学。一个女生刚好走到萧清和的教室门口,闻言,迅速回头。

  一个身材高大的女生噔噔噔跑了过来,递给她一个东西,说:“操场那边我们就不去了,班长发的种子在这里,你等会儿帮我们种一下,写我们的名字,再顺便帮我们签个到。”

  开学才几个月,居然就有人敢明目张胆地欺负同学。

  不过……

  手中的笔在指尖转了一圈,萧清和仍旧盯着摊在面前的数学竞赛模拟试题,并未抬起头来。

  只要不是白痴或者智商低下的笨蛋,应该都知道怎么拒绝别人吧。

  “好……”

  那个女生却并未如他预料中那样说出拒绝的话,她迟疑了一下之后,居然答应了下来。

  萧清和有些诧异地抬起头来,看着教室门口那个被称作桑燕绥的女生。

  她低着头,正捧着那几个已经走掉的女生留下的种子袋,专心致志地看上面的说明,略显褐色的头发披散肩头,在夕阳的光线中呈现出某种浅淡的光泽来,就连那半边侧脸也像是被镀上了模糊的光圈,不甚明晰。

  萧清和并未能看清那个女生的侧脸,只是惊诧现在还有这样的人,天真得……让人觉得愚蠢。

  他扬了扬眉毛,复又低下头去,重新看向手里的竞赛试卷。

  三

  眼看班里又有好几个人背起书包,打算趁大家一起去花园的空当里溜走,班长眼尖地拖住人家的书包带,死命地不让那几个人开溜。

  剩下来的人三五成群,毫无组织秩序地来到那几根皱巴巴的葡萄藤边上。同时到来的还有其他班级的人,不少人苦着脸,一屁股坐到石凳上,丝毫没有摆弄这些花草的打算,也有人兴奋地把袋子里的种子撒得到处都是,一边嘴里还念念有词。

  班长费心费力地扯着嗓子喊了一阵子之后,终于败下阵来,他用肩膀碰了碰站在旁边的萧清和,极其无奈地把双手一摊,说:“我是没办法管这群人了,你们通过的破计划,你去搞定。”

  萧清和耸了耸肩,手里翻过一页书,随手指向了一个背对着他们蹲在角落里的女生,不紧不慢地说:“不是还有认真的人吗?”

  “呃……”班长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搔了搔头,看上去颇为费神地思索着,“这人叫什么来着……好像是姓桑……”

  萧清和挑了挑眉,脑中模糊地闪过淡淡的侧影,依稀间似乎曾听到过那人的名字,似乎……也是姓桑?”

  他自觉并无好奇,却不自知般地往前挪了几步,看了蹲在那里的人一眼。

  那人拿着班长分配的小铲子,双手沾着土,很努力地把那一颗颗咖啡色的种子埋进略显干燥的泥土里。

  萧清和看到女生脚边的几个袋子,麻布袋子上写着的花名,是雏菊。

  “喂,清和!”眼看周围的人都已经走得差不多了,班长提着一袋子工具走到萧清和身边,用肩膀撞了撞他,看样子也准备开溜了。

  “我要回去了,你走不走?”

  蹲在那里的女生注意到自己的身后有人,转过身来,一眼便看到了站在她身后的萧清和。

  那是萧清和第一次看清了这个女生的眉眼,一张略显寡淡,并不能让人留下深刻印象的脸,只有那双眼睛,在逐渐暗淡下去的夕阳里,似乎闪烁着粼粼的碎光。

  “你相信吗?等到明年春天的时候……”她看上去像是在对他说,却更像是一个人在自言自语,“这些撒下去的种子,会开出最温暖的花来。”

  她极为浅淡地笑了一下,而后低下头,拢了拢手中的土,声音轻轻的,不知在问谁:“你说,是不是?”

  “呃……”班长搔了搔脑袋,完全没能理解眼前的状况,只好用手肘顶了顶身旁的萧清和,“清和,你们认识?”

  萧清和终于合起了手里的书本,又看了一眼摆放在女生脚边的几只袋子,语气淡然:“不,我们不认识。”

  毛毛糙糙的麻布袋子上附着雏菊的栽种说明和花语,萧清和不知怎么地就记住了。

  雏菊的花语——天真,和平,希望,以及——深藏心底的爱。

  只可惜,他依旧没有记住她的名字。

  四

  萧清和从没想到过,他会再一次和那个种雏菊的古怪女生产生交集。

  那天,因为数学竞赛的关系路过小巷,若不是她开口求他救人,他甚至不会认出她来。

  想来她也是这样的人,像是极淡的影子,很难给人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

  那几盏昏暗的路灯下,她揪着他的衣袖,抬头看着他,眼睛和他一年前见到时一样,隐约有碎光闪烁,只不过,是那种孤苦无助的绝望的碎光。

  飞蛾围着头顶上的那团灯光飞来飞去,萧清和不动声色,低下头去看地面上的影子,只见两人的影子重合着,被路灯拉得老长。

  不远处传来打架的声音,萧清和站在那里,依稀记起去年看到过的雏菊花语。

  “和我没关系的事情,我……为什么要帮忙?”

  他不想救她口中的那个人。

  无关人心,无关道德,这个忙,他就是不想帮。

  他隐约觉得,是那个不知道珍惜自己的家伙,让眼前的这朵白色的雏菊失去了希望。

  他甚至觉得心烦,转身要走,却被那个女生从后面死死地拉住了手腕。

  “不要走!求你……帮帮他……”

  “放手!”萧清和转过身,去掰那人抓紧自己手腕的十根手指,“我的数学竞赛要迟到了!”

  她的手指贴着他的皮肤,冰冷得不像是人的手。他看到她眼睛里原本就黯淡的光,一点一点地熄灭下去。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一瞬间穿心而过,萧清和不忍去看她眼睛,语气也软了下来:“你先松手,我才能想办法。”

  那张清水般寡淡的脸上终于绽放出了光彩,她松开了手,看着他的眼神里重新散发出希望的光芒。

  萧清和依言帮助了她,当然,也看到了那个她心心念念的,被打得差点站不起来的男生——夏知恩。

  萧清和认识他,因为他也是明光的风云人物。三五不时惹出难以收拾的事件,被拎出来在全校训话是家常便饭,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夏知恩的人缘却非常好,身边从来不缺来来去去的狐朋狗党。可以说,他是一个和萧清和完全不一样的,生活在另一个世界的人。

  萧清和突然有些莫名其妙地恼怒,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祸从口出——他出言挑衅了那个叫夏知恩的男生,结果对方一脸阴沉地扑过来,对着他就打。

  两人扭打在一起,带着腥味的血从额头上流下来,经过眼睛,然后流进嘴巴里。

  萧清和仰面躺在地上,看见那些嗡嗡嗡叫着的飞蛾,仍旧孜孜不倦地围着路灯不停飞舞。

  “知恩,你快住手!”那个女生的声音传来,似乎是从后面抱住了夏知恩,从而制止了他的动作。

  萧清和眨了眨眼睛,扶着墙站起来,一步一步小心地往前挪动。那个女生在身后追了他几步,他的意识却有些模糊,只隐约记得女生向他道了歉。

  路边有一排盛放的白色雏菊,在夜风里轻轻摇摆着,萧清和忽然就想起这种坚忍小花的花语——深藏心底的爱。

  五

  那件事之后,两人算是成了点头之交,但是能说话的机会也少之又少,只不过,萧清和终于记住了她的名字——桑燕绥。

  班里的位置换来换去,她却一直坐在刚开始的那个位置,他的右前方。有时候,他从一大堆试卷中抬起头,就可以看到她那呈现出淡褐色的头发。

  偶尔,当她低下头的时候,过肩的长发从肩膀两侧被分开来,他就能从后面看到遍布在她脖子上的伤痕。

  有新有旧,交错地横亘在那里,让人觉得无比狰狞。

  萧清和有疑惑,却没有理由和立场去问,直觉告诉他,那些伤痕,可能和隔壁班的那个夏知恩有关。

  他一直在打架,把学校的各种处罚尝试了个遍。桑燕绥一直陪着他,他们的关系好像从没变过。

  萧清和不理解。

  后来,萧清和发现了一张被压在了桌角的数学试卷。

  那是高二下学期的一场八校联考,他理所当然的又是全年级第一。在他轻描淡写地把自己的试卷扔进课桌里的时候,坐在他右前方的桑燕绥一直低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萧清和又看到那些交错着遍布在她脖子上的伤痕从她的头发里露了出来,他甚至可以很明显地看出,有好几道伤痕是这两天新添上去的。

  那天已经过了放学时间,桑燕绥却仍旧维持着那个低头的姿势坐在那里,动也不动,萧清和经过她身边的时候,看到了那张被她压在桌角的八校联考的数学试卷,一个龙飞凤舞的45被写在试卷的右上角。

  “笃笃”他敲了敲她的课桌。

  桑燕绥抬起头,寡淡的眉眼间流露出的神情有些恍惚。

  “给你的,生日快乐。”萧清和掏出一个小盒子递过去,见桑燕绥有些呆住,于是淡淡地解释道,“班级登记表上看到的。”

  “总之,之前找发言稿那件事,谢谢你。”他一向少言,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开口解释,但桑燕绥好像终于反应了过来,换上了淡淡的温柔的神情。

  接着,一抹更加明亮的笑容绽放在她的唇边。

  “差点忘记了还有这么一天……谢谢你。”

  萧清和忽然间就慌乱起来,他沉默了片刻,视线转到被桑燕绥牢牢压在桌角的那张试卷上。

  “以后有什么不懂的数学题可以问我。”

  “啊?”桑燕绥不解地望着他,但很快,没等他再说什么,就迅速地低下了头,低声呢喃了句什么。

  那小心翼翼的神情,就像她与生俱来的保护壳,将她保护在里面,让萧清和猜不出她此刻真实的心情。

  教室里的光线更暗了,有零星的车铃声从楼下传来,是做完值日的同学在陆陆续续地离开校园。

  萧清和又沉默地注视了桑燕绥一会儿,发现她仍旧一动不动地坐着,仿佛陷入了某种思绪里。他想了想,走近桑燕绥的课桌,伸手抽走了那张45分的试卷。

  “还是我来问吧。”他挑一挑眉,指了指手里的试卷,简洁地问,“不会?”

  桑燕绥惊慌失措地抬起头,没有料到萧清和会突然做出这样的举动,她伸长了手,试图抢回在他手里的那张试卷。

  萧清往后退了几步,避开了她的动作。他拿着卷子,定定地看着这个从很久以前就被他定义为“白色雏菊”的女生。

  桑燕绥终于在他审视的目光中败下阵来,眼神里透着深深的挫败。

  “嗯……是不太会。”她的语气很无力。

  “基础太差。”萧清和扫了一眼手里的数学试卷,语气清冷,“那么就从明天开始,放学以后留下来,我帮你补基础。”

  桑燕绥伸着手,眼睛瞪得圆圆的,像是受到了什么巨大的惊吓。

  “怎么?有什么问题?还是说……”心里有一股恼怒劲漫了上来,萧清和瞥了她一眼,硬是把已经到嘴边的那句“还是说你要陪夏知恩”吞了回去。

  “不是不是!”桑燕绥略显慌张地摇了摇手,略顿了一下,这才问,“我只是好奇……你为什么要帮我?”

  顶多算是点头之交的关系,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也不少,而且,她明显不会对他的生活产生任何影响,这位优等生怎么了,为什么想帮她?

  萧清和自己也回答不出来。

  “我……”他迟疑了半晌,把视线投向慢慢下沉的半个夕阳,此时,它正悬在空荡荡的教室窗外。

  “也许是因为,我想再一次看见你眼里的那种……像是雏菊般坚忍的光。”

  他的声音被自己压得很低,最后变成了心声在缓缓叙述,坐在他面前的桑燕绥并没有听见。

  六

  “我说……”夏知恩倚在教室门口,半张脸被教室里的灯光照得煞白,“你们两个说完了没有?”

  他抬头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不耐烦地催促:“燕子,你可以走了吗?”

  “我可能还要留一会儿,你先回去吧。”桑燕绥回了站在门口的少年一句,然后又自顾自地开始奋笔疾书。

  萧清和抬起头,看见夏知恩本来就煞白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更加难看,他不言不语,只是用眼睛狠狠地剜了一下正在教桑燕绥做题的他。

  “我去外面等你。”

  夏知恩双手插在口袋里,打了一个哈欠,转身离开了他们的教室。

  一瞬间,偌大的教室里只有笔尖擦过纸张的唰唰声。

  “其实……”萧清和用记号笔圈出了桑燕绥做错了的一道题,然后用水笔在旁边空白的地方写下一个推导公式,“你想过没有……按现在这种情况……”他语气稍滞,笔尖停留的地方在白纸上留下一个硕大的墨点。

  “你们两个……已经不可能在一起了。”

  桑燕绥手里的笔一抖,她停了下来,抬起头,表情惊愕地注视着他。

  萧清和用力一划,那个被他留下墨点的地方刺啦一声破了开来,留下一道无法弥补的裂痕。

  “我上次看到了你的志愿表。”他顿了顿,又开口,“你现在的数学成绩已经进步了很多,努力一下的话应该是没什么问题。”

  “那个夏知恩……”萧清和终于也抬起了头,语气毫不迟疑,“已经和你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你们现在走的,以后走的,会是两条不同的路。”

  萧清和一口气说完,然后看到她的表情迅速黯淡下去,以及眼里的点点水光。

  他伸出手去,有两滴透明的眼泪顺着她的脸滑下来,滴在了他的手指上。

  萧清和其实是不明白的,不明白她为何要为了这样一件事情落泪,因为,他只是在向她陈述一个她早就知道的事实而已。

  桑燕绥放下笔,往教室外没有灯光的走廊里看了一眼,声音细得仿佛随时会消失。

  “可是……”她说,“总要……有这么一个人,陪他到最后。”

  “所以……”萧清和沉默了一下,“你觉得他也会是陪你到最后的那个人?”

  他深吸一口气,轻声说:“如果换成别人,你是不是……”

  这时,夏知恩的身影突然出现在教室门口,这回,他堂而皇之地走进教室,大摇大摆地走到他们面前。

  “我要走了。”桑燕绥迅速抹了抹眼睛,收拾好桌面上的东西,朝萧清和点了点头,“今天也多谢了。”

  她抱着自己的书包,跟着那个吊儿郎当的男生往教室外的黑暗走去。萧清和目送那两个人的身影,直至他们完全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他们这样的感情,可以坚持多久?

  他捻了捻自己的手指,上面被沾上了泪水的涩度。

  这朵坚忍的雏菊,还可以开多久?

  萧清和低下头,镇定自若地收拾东西,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了一片小小的阴影。

  这朵白雏菊,他要从那人身边带走。

  只要还在那人身边,他就无法从她眼睛里看到那种他想看到的光。

  反正,他说要带走的东西,就一定可以带走。

使用键盘快捷键的正确方式

请到手机上继续观看

微光

微信扫一扫打开爱奇艺小说APP随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