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16,是我们家其中一道门的密码。我以为,那是为了纪念我们在2014年3月16日的第一次邂逅。但是,当我翻看2018年的手帐时,我才发现,在2018年3月16日那天,其实是你向我第一次求婚。只是我装作糊涂,让你硬生生把那个念头吞了回去。”
苏糖从盒子里拿出了倒数第二本,盒子里只剩下一本了。
江诣接过本子,翻到了在2018年3月16日那天。
苏糖清晰记得那一天,江诣邀请她去餐厅吃午餐。服务员端来一个心形形状的容器。容器的心形边缘有着闪亮的钻石在发光,容器里面盛满了飘香的红酒。江诣拿出了一颗圆形的指环,然后他沿着心形容器的边缘一颗一颗摘掉了小小的钻石,他把它们一颗颗地镶嵌在了指环上。每镶嵌一颗,江诣就问苏糖一句:Will you marry me ? 最后,指环上出现了出现了一颗牛奶糖的样子,闪亮璀璨。这颗光芒闪闪的钻石牛奶糖被苏糖画在了她的手帐本上。可惜的是,那一刻,苏糖的答案是“sorry”。
“你送我的那颗‘醉心糖’,我相信,你一定把它收藏在了某个地方。虽然你第一次求婚失败,但你不知道的是,我嘴上说着No,心里却在喊着yes。只是那时候,我还是有些茫然。我还记得那天,我们吃了午饭之后回到公司,就得知,Forever拍卖出去的一幅油画竟然是赝品,那件事差点毁了Forever的声誉。那天,你的心情糟透了。我那时还不知道,你已经偷偷买了我们现在住的这栋别墅,而且你请了张农园先生为你设计别墅花园的植物配置。当你晚上回到别墅的时候,也许约见了张老,虽然我不太肯定你是那天杀死他的,但是他确实是在3月份失踪的。”
江诣站起身,从餐桌旁的边柜里拿出了一盒烟,抽出一根,点燃了。
“0718,也是我们家门的密码。2018年7月18日,也是你求婚成功的日子。”
苏糖还清晰地记得那一天。
“嫁给我吧,Sugar,毕竟,我在这个园子里做园丁都做了大半年了。”
“没办法,我就是对你上瘾,我没吸毒,但我吸糖。”
“能让我变成野兽的人,可真是不多。你应该自责,你唤醒了一头野兽。”
苏糖红着眼圈,凝望着江诣,在烟雾缭绕之中,江诣面无表情地翻着手帐本。
苏糖在7月18日的日记上画了江诣精心为她准备的花园别墅。虽然她曾经画过这栋dream house,但是再一次在日记上画出来却有着“梦想实现”的幸福感。苏糖还在日记上写下了她在他耳边呢喃的那句:我们就幸福地在这dream house里生活,我想好好照顾你,直到永远,永远……
“也许我真的唤醒了一头野兽。你那天很兴奋。三天之后,有个女孩打电话报警,说7月18日的夜里,她有个来自韩国的交换生女同学裴恩菲夜里没回宿舍,从那夜之后,再也没有人见过她。纪骏从报警登记和失踪情况调查中找到了那个女生的情况。在林肖的素描中,有两个女人的肖像素描一直没找到原型人物,也许是林肖画的不像吧。但我推测,那两个人应该是穗穗子和裴恩菲。是不是,杀死她们,就像你现在手上吸着的烟一样,不过也是一种寻找慰藉或者乐趣的方式?”
江诣继续翻着手帐本,他看到了他和苏糖举行完婚礼的傍晚,苏糖画下了那一刻。在手帐本上,他们两个人站在窗口,望着窗外的月季花墙,他们相互依偎,那么甜蜜。
“但是结婚以后的生活,似乎让我们都陷入到了迷惘之中。尤其是那一次,我看了电视台播放的《全民大侦探》,其中有个镜头是一个男孩被车撞死,鲜血淋淋地倒在马路上。那让我一下子想起了彭哲。眼泪被触动,思念也勾起,一切猝不及防。”
听到这里,江诣再度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他拿起酒杯,静静抿了一口,又放下了酒杯。虽然他面无表情,但苏糖能感受到他失望的神情——那是一种用平静掩饰的沮丧——他盯着桌子上的某一角,嘴唇还试图上翘一下,但很快就恢复到原位。
“你又是这样的姿态,就是这个姿态,太容易出卖你了。无论你怎样伪装成自己是彭哲,在某些瞬间,我还是看到了来自江诣的不甘心。”苏糖看着江诣,江诣略微蹙眉。
苏糖还记得江诣曾经问她的那句。
“五年了,为什么我还是觉得,你没有全心全意地爱我呢?”
“如果我一直全心全意地爱你,你早就对我厌倦了吧?”
苏糖能感受到江诣的无奈和隐怒。
“彭哲,是我的心病,也是你的心病。结婚的生活,虽然空间上,我们接近了彼此;但在心理上,可能我们还不算太近。也许你也很寂寞吧,那时候,黎秋雨出现在了艺术家交流会上。她收藏过彭哲的那幅画,也在胡蕴天的影集中见过少年时代的彭哲,她见到你,就像见到彭哲。她和你搭讪,表达了对你的欣赏。不久以后,她就失踪了。”
江诣在苏糖2018年的手帐本中翻到了一张黎秋雨的名片:正面是简洁抽象的线条,背面才是人名和所属公司。只有把名片倾斜45度角,就能发现,那上面画着的其实是一个女人的头像。把名片翻过去,上面显示着十分简单的信息:黎秋雨。秋雨画室。闵文路152号。
江诣摆弄着名片,听到了苏糖的叹息之声。
“这张名片,是我们两个命运的转折点。我那天要给你洗风衣,然后从你的口袋里掏出了这张名片。”苏糖满是惆怅,她想起了她和沈嘉扬那时说过的话。
“可我……就算现在停下来,当作什么都没发现,什么都不知道,我们的生活真的会回到原来吗?”
“苏糖,有时候,这个世界就是这么残酷。也许神捉弄人类。某一刻,它让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发生改变。自此,命运变成了一场悬而未决的戏剧。那一刻,如果是神的旨意,我们谁能抗拒得了?”
苏糖当然知道“神”捉弄人类的一刻,比如彭哲死在她面前的一刻;比如她发现黎秋雨名片的一刻;比如她感到江诣的眼神怪异的一刻。那都是她逃不过的命运。
江诣举起了名片,他呵呵笑了起来,然后是哈哈的大笑,接着是歇斯底里的狂笑。然后,他拿出了打火机,点燃了黎秋雨的那张名片,火烧地很快,几乎都烧到了江诣的手上,但他好像不知道疼一样。
终于,名片烧完了,片片极小的,黑色的灰烬,从半空中飘落下来,随着名片的烧尽,江诣也再次平静下来。
“最后一本,是我2019年的手帐本。它才被写了一半而已。也许,我没有机会把它写完了。”苏糖面色沉重。
“这些手帐本里,记录了所有关于你,关于彭哲的细节。那些都是我的心声写照,我把它们叫做‘爱的日记’。直到后来,我才发现,这些日记上记录的不仅有我的爱情故事,也有你的情绪起伏。当我把这些情绪起伏和那些失踪案进行对比的时候,我才发现了两者之间的关联性。虽然,你是一个对‘杀人’这件事冷静的,无动于衷的人,但这扭曲行为的另一面,也有你做为一个正常人,普通人的喜怒哀乐。你也会十分在乎你的事业,你也会爱上一个人。而那些失踪和谋杀的发生,就是你做为普通人的情绪‘晴雨表’。”
苏糖做了总结。
江诣熄灭了手中的烟,他拍了拍手,算是他给苏糖的鼓掌。然后,他耸了一下肩膀,说到:“吃饭吧。你看啊,牛排都凉了,披萨都凝了,意大利面都硬了,沙拉也化了,红酒也变了味。但你饿了,不还是要吃饱肚子。”
“是啊,说了这么多,我真的饿了。”苏糖拿起了手边的刀叉。
苏糖一块一块切着冷掉的牛排和披萨,或者叉着水水的水果沙拉然后塞进嘴巴,也喝了一杯变了味的红酒。只不过,她一边吃,一边喝,一边默默流泪。
巴赫的大提琴的旋律此刻也十分应景地演奏出了悲凉又凄苦的音色。
江诣只是静静地看着苏糖吃那些冷掉的变味的食物。
这一刻,苏糖觉得自己就是那条被浸泡在被水稀释的甲醛溶液中的鼬鲨。苏糖耳边回响着江诣在阶梯教室里神采飞扬的那段话。
“但是,当远离了深海,当鲨鱼变成了泡在防腐溶液中的尸体,它变成了死者,你就可以不再惧怕它,你甚至可以靠近它,围观它。你对它的不惧怕和无动于衷,就是死者和生者的距离。”
更何况,苏糖清楚地知道,她即使在深海里,也不是一条巨大的鼬鲨。她只是一条充满了对美好爱情幻想的小鱼。
吃完了冷掉的一餐,苏糖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她抬头看着对面的江诣,她甚至产生了一种幻觉:她是那只被猎豹爱护的小猩猩。
“老沈,《动物世界》里也有播放过,那些凶猛的猎豹即使吃了母猩猩,最后看到小猩猩,它也会发挥爱心,绕小猩猩一命,它甚至还会照顾小猩猩,陪小猩猩玩耍,逗小猩猩开心……”
“你觉得你自己,会是那只幸免于难的小猩猩?就因为猎豹偶尔的爱心,陪伴和照顾?”
“那小猩猩呢?它看到过母亲被猎豹咬死,吃掉,它真的没有阴影吗?它能承受日复一日的恐惧与煎熬吗?”
“因为我觉得,我可能是那‘例外的一个’。”
“一个扭曲的人,永远不按常理出牌。即使他爱你,那种爱也是不稳定的,也是危险至极的。猎豹的本性就会使它吃掉小猩猩,只要它足够饿,或者失去了耐性。”
苏糖的眼皮越来越重,她感觉到一种困倦,她看到了江诣变成了一头猎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