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遥被那一声尖叫吓得浑身小嫩皮都紧致了。围观百姓散开,方才敲花篮的男子双股战战,三魂不见了七魄,任由自己的心上人吓得昏厥过去。
很快锦绣坊的武侯赶来,快速疏散人群,这才站到李时面前听候差遣。
“把骸骨取下,送大理寺。”
萧遥非常郁闷,看这骸骨整齐串联,连脚趾骨都没放过的做派,便知道放骸骨出来的是谁。这个季斐,能不能别弄出这么大的动静?
“看出什么了?”李时问萧遥。
萧遥缓了一口气:“这幅骸骨身长五尺余,身材娇小,骨盆光滑纤薄,盆腔短而宽,坐骨外翻……毫无疑问,这是一具女人的骸骨。”
女人?
季斐送给他的礼物是个女人骸骨,而与他有关的女人屈指可数。他第一个能想到的便是给他造成一辈子心理阴影的秦姝。那个小妖孽消失六年,秦翊还将她离家出走的过错归结到他身上,说要不是他当年拒绝她,秦姝就不会跟秦霜吵架,就不会有后来的事情……
就因为小妖孽亲他那一口,他厄运缠身不说,连最好的朋友都失去了,若这骸骨真是她的……
李时不敢想象那后果。萧遥揉揉发痒的鼻头,问:“端王又想到谁了?”
“没。先回大理寺。”
两人回到大理寺,陆鸣听见消息迎出来,看到萧遥,眼睛直冒精光:“逍遥先生出的《九州风云录》在下熬夜仔细拜读数遍,文采斐然,剖析精准。”
李时看他,陆鸣此刻完全没意识到这个上司的存在,继续看着萧遥,满眼崇拜惊艳,出口的话不自觉就带了几分讨好:“先生现在可是要刻骨画像?在下已备好笔墨纸砚,请先生移步大堂。”
李时清楚记得,当日自己来大理寺就任,可没遇到这样热情的接待。
“陆少卿,你可以稍稍含蓄点。”
陆鸣这才回过神来,额头不自觉地下了一层汗,赶紧冲李时揖了揖。李时没理会他,径直跟萧遥一起去大堂。
骸骨已经摆放好,萧遥将这骸骨打量了一翻,并没有立即画像,而是看向李时:“第一幅骸骨,涉及到御史中丞女婿潘玉,第二幅骸骨扯出了萧家军六年前的惨案,让中书令下台,这第三具……”从权臣到皇亲,以得季斐的癖性,这具骸骨的针对对象身份只会更高。比中书令身份更高的,当今天下除了皇族还能有谁?
“我这笔落下,可不会有任何徇私。端王可想好了?”
既然是季斐送给他的,自然跟他有关,李时当然知道结果。
“画!”他连自己最敬仰的亲舅舅都亲手送下狱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不得不承认,季斐选的这个对手委实不错。
萧遥提笔,画出骸骨生貌。陆鸣没见过刻骨画像,自然看得特别细致,可当看到笔端逐渐显形的脸时,心虚地擦了擦汗,很知机地将所有人都遣退。
萧遥用了近两个时辰,将骸骨画得无一丝破绽,她甚至想过很多方法来否认自己笔下的人,但最终还是只得出这唯一的结论。
看着画像上的人,萧遥自己心头有些乱:“这位是……”
李时面沉如水:“沈宛,我娶的第一位端王妃,沈太傅嫡孙女。”不知为何,不是秦姝,他竟莫名松了一口气,但如果是沈宛,这件事可就相当复杂了。
说起来,他与沈宛定亲那也是个巧合,准确说,他是被秦姝那只小妖孽给吓的,真的怕她长大嫁给他,所以随便找了个妻子,结果这个妻子在婚礼前夕,烧死于闺阁中。
后来萧家军传来噩耗,母亲抑郁成疾,举全国之力不得治,母亲想看到他娶妻生子,为了满足母亲的愿望,也有心要冲冲喜,于是他娶了第二位端王妃徐乔,当日,徐乔已经上婚车,人都到端王府门前了,突然无端自燃,引燃婚车,徐乔当着长安百姓的面化为焦尸。
再后来,就是母亲去后两年,父亲想完成母亲的遗愿,减少了他的孝期,逼着他娶了第三位端王妃张琼华,长安百姓所有人都在想,端王的厄运体质会不会祸害张琼华时,皇帝亲自派卫队全程护驾,不给张琼华有一丝一毫被烧死的机会,张府甚至一月没见过明火,但最后结果,都进端王府了,却无故烧死于青庐……
这一度传为长安城的奇事,人人都说他厄运体质,天煞孤星,母亲抑郁而终,上天更容不得他身边有更亲近的人。没人查验出这三人死因有异,此事就这样搁置了。皇帝老爹为安抚人心,不管拜没拜堂,都将三人以端王妃的身份葬在皇陵,自然,沈宛的骸骨就不该出现在锦绣坊。
李时走到骸骨前,仔细查看,毕竟是多年前骸骨,难免破碎断裂,但从表面看,是很难看出死因的。
“请仵作!”
仵作验骨,只在脖颈骨头处验出伤痕,定论为缢死。知道内情的陆鸣额头冷汗岑岑,根本不敢说话。自从端王来了大理寺,就接连出这种离奇的怪案,偏偏一个比一个来头大,如今还涉及到端王妃,哪里有他置喙的余地?
萧遥脸色有点白,作为佯做不知情的知情人,只得问:“端王作何打算?”
李时回头:“眼下只能麻烦逍遥先生跟我去一趟皇陵,三日后正是沈宛的忌日。”转头又吩咐仵作和陆鸣,“此事不得宣扬!”
虽然此事没有宣扬,但骸骨出现在锦绣坊的樱花道,很多百姓都是见证人,自然樱花道出现无名骸骨的消息不胫而走,早在长安城传得沸沸扬扬。
有前面两具骸骨的案子为引,这具骸骨即便什么都没确定,他们已经发挥出了最大想象力,猜测又有哪位权贵要遭殃,一时弄得文武百官心肝儿都打了个颤。
你要说这朝中大臣,有几个手里是绝对干净的,那你就太天真了,连中书令那样出尘脱俗的人物都摊上萧家军这样的大案子,其他人又哪里来的自信与公信力?如此人心惶惶下去,只怕对朝廷没有二心的人,为了自保,都不得不另谋出路,让图谋不轨之人有机可乘。这是非常危险的事情。
李时懂,做皇帝的自然更懂。皇帝李乾大马金刀往龙椅上一坐,启口道:“想必樱花骸骨案众卿都已经知晓。画古楼的逍遥先生已经画出骸骨生前面貌,乃是一名十几岁的女子,仵作验骨得知,是缢亡。”
李乾故意停顿片刻,让所有人消化掉这些讯息,排除自己的嫌疑,才又继续道:“这不过是具普通骸骨,众卿安抚好家眷,不要闹得人心惶惶。”
其实,他的意思就是别有事没事往自己头上扣屎盆子,无端生出无谓的是非来。
此举无疑安抚了人心。因为此案惹得民心动荡,沈太傅当众建议,让太子李承负责调度三司办理此案。一则为安民心,二则也为正正统。
诸位皇子之间,有很多派系之争。大理寺本不是什么肥缺,但一旦大理寺卿是皇子之一,而办的案子动不动就牵扯高官权贵,搅得势力更替,难保不被有心人当成在铲除异己。
上上回潘玉案,潘玉因为身处翰林院又是御史中丞的女婿,太子党当然会拉拢,结果潘玉下台,豫王的亲系补了翰林院的缺;上回赵靖案,中书令空缺,已经让各方势力竞相角逐,让皇帝甚是头大。
赵靖在位时,提拔过很多忠臣良将,都受到朝廷重用,其中左右监门卫大将军陶城是太子的大舅子,以前是被埋没的良才,赵靖推荐上去,深得恩宠,很快就被擢升,四年前,太子娶了陶城的亲妹子为侧妃,陶城顺理成章成为太子党,借着赵靖案被其他皇子撺掇几个朝臣给参下了台。
这回皇帝学乖了,不给其他皇子机会。众多后备人选中,除了宇文默,都是其他皇子的亲系,于是,宇文默才这样堂而皇之地成了左右监门卫大将军。所以,当日李时才会认为这步棋自己输给了季斐,季斐从众多人选中挑出宇文默,便是算到了派系之争,给了他一个助力。
而此时,沈太傅进谏让太子监理此案,其他派系自然心有惶惶然,但是,要争,同是皇子,他们谁也没资格站在端王头上来指手画脚,何况,太子是储君,是名正言顺的大周朝正统,他出面,合情合理。
皇帝大手一挥:“李承、李时,这个案子,就你们兄弟二人协同办理。”
两人一起躬身一揖,领了这道旨意。
散朝后,太子走到李时面前,道:“三弟已经拿到死者画像,身份可有确定?”
李时拱手:“还在进一步确认之中,待认定再呈交太子。”
李承:“那就有劳三弟了。”
李时:“不敢,只是明日我要去皇陵祭奠沈宛,先跟太子告个假,此事得拖上两日。”
李承叹息:“三弟还是如此重情义。去吧,此案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