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近寅时,太子府的书房内仍有点点亮光。墨子卿挥袖扫去了桌上的一应笔墨纸砚。
“天同院的守卫呢!都是死人嘛!蓠姑娘出了太子府不见了也没人知道!“墨子卿雷霆震怒。
若是平日里,阿蓠出去倒也罢了。可是,今日羌涅要带走她,难道真是相信了谣传的江蓠重生的江玥凤魂之主?真是可笑。可如今,只有自己知道,阿蓠并非江玥,她俩乃是双生子。若是阿蓠被牵扯进去,那自己如何能扯得清楚。
跪在桌前的几个侍卫瑟瑟发抖,他们也没料到那平日里看着柔柔弱弱地蓠姑娘,竟打晕了侍女,换了衣服乔装出门。
“太子,臣等罪该万死。”
“自己下去领罚吧。”太子摆摆手,颇觉得有些心力交瘁。
“明日宫中母妃做寿,本宫一早便要进宫。展萧,你明日去十六卫的京师所将蓠姑娘带回来。不,不要带回太子府了,先送去京郊的庄子上,切记,一定要小心别让人跟着。到了庄子里,让人好好守着,万万不能让蓠姑娘再出门了。“太子细细地交代完。
“是,殿下。”展萧跪地领命,“可是……”
“有什么话便说吧。”墨子卿揉了揉阵痛的太阳穴道。
“殿下,那十六卫能轻易放人吗?”展萧有些担忧。十六卫是皇帝亲自领导,虽说与东宫没有过节,却也没有太过亲密的交往,贸然去要人,不知可否完成任务。
墨子卿道:“昨夜抓人的是骁骑,左翊卫将军李良同我有些交情,你去找他,想来应该不难。本宫希望,明日寿宴结束回府之时,能听到你的好消息。“
“是,殿下。”
待展萧退了下去,墨子卿浑身的劲都松懈了下来。
阿蓠。
阿蓠,你会没事的。
十年前,北荒与大尧国接壤之处,匪贼祸乱,墨子卿自请随军出征平乱。
西南边陲,风土人情同京都的相差甚远。原本只以为那群匪贼不过是山野蛮荒的一群乌合之众。等真正开战,却没想到那群匪贼竟然颇通兵法,训练有素。
一场大战,足足打了两天。虽然天璃军队获胜,却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一小队匪贼居然还在混战下趁乱逃走。
那是墨子卿第一次上战场,他一心想要将那伙贼人一网打尽,立下一功。只带了不足百人就扬鞭策马去追。
虽说逃跑的那一小挫匪贼是残兵败将,可到底也是在此处生长,对于地形远比墨子卿他们要熟悉。
他们只见追来的并非是大军主力,便将墨子卿他们引到一峡谷之内。再从两侧的高地上俯冲而下。一瞬间墨子卿那百人团便溃不成军,死伤大半。
一场激战,其他士兵拼死护着墨子卿逃出重围。墨子卿挂在他的战马上,半边身子像是在血泊里浸过,新鲜的血滴了一路。最终,他的马走到一个村子里,墨子卿整个人从马背上滑下,跌在一户人家的院子门口。他拼劲了全力,一下一下地敲着那斑驳的木门。
“咚……咚……咚……”
他觉得过了有一个世纪那么久,似乎好像是在生死边缘转了一圈,眼皮重的几乎抬不起来了。
就在他要放弃,以为自己要死在这不知名的地方,以为自己要永远睡过去的时候。他听见了这个世界上最美的声音。
“啊!你……”
“别……别怕……”那一刻,他用尽了自己这辈子的温柔。
墨子卿掏出怀里一方已经磨出毛边的粗布,时隔多年,他还记得这粗糙的布子擦在自己受伤的地方的疼痛。
那是真的很疼啊。
“阿蓠,别怕……”
奉宁宫里新搬进了数十盆盛开的芙蓉,各色各品种,将整个奉宁宫都装点的娇艳生气。
宫院内,两个洒扫的小宫女也忍不住停了手里的活儿,欣赏着满宫的芙蓉花色。
“皇上对咱们娘娘真是上心,这还没到寿宴呢!昨夜就宿在咱们宫里,一大早还没上朝,内务院又送了这许多的芙蓉来,可真好看!”一宫女道。
“你这不是废话嘛!咱们娘娘如今是四妃之首,太子殿下的生母,皇上能不看重咱们娘娘嘛!”
“你说的对,这人啊,真得看命。之前谁知道呢,就说那江氏,原先那般得宠,还不是落得一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也是可怜。”那宫女面带悲悯。
“她那是犯了死罪!你可别再说这话了!”另一个宫女听她这般说,赶紧打断她。
“这不是只有咱俩嘛!”那宫女吐了吐舌头,“不说了不说了,也不知道娘娘今日大寿,咱们能得多少赏钱。”
“你啊!少不了你的。”
奉宁宫正殿里,宁妃娘娘方才用完早膳。她拿热帕巾净了手,对着身边的大丫鬟问:“雾声,卿儿进宫了吗?”
“娘娘,这会儿怕是还在早朝呢。昨儿个,太子殿下不是说了么,退朝就来看您。”雾声接过帕子道。
宁妃笑道:“是了,看我这记性,真是年纪大了。”
“娘娘,您又说笑了。旁人瞧见您,谁会说您年纪大的。”
“你啊,就别哄我了。瞧,今天一过,我又老了一岁。”宁妃捋了捋鬓边的华发。
“娘娘,您哪,是又享了一年的福!”
“数你嘴甜。”
宁妃虽然嘴上不认,但也不由得从心里甜出来。是啊,她现在可不就是享福么!原先只不过是一介小小的宫嫔,现在她的儿子却成了太子殿下。背后人再怎么议论她母凭子贵,也不过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罢了。
如今这个王美人再得宠,口口让皇上宿在她那儿又如何?不过是仗着自己年轻新鲜。从前的惠妃不也是一般得宠么,这做人,要看的是谁能笑到最后。
“母妃。”墨子卿还未进门,宁妃便听见他的声音。
“卿儿。”宁妃赶紧迎上去,“下朝了?”
“是,今日朝堂上事多,儿臣来得晚了。”墨子卿略带歉意道。
宁妃哪里又会责怪他,赶紧扶了他坐下:“你啊,同你父皇一样,不知道让自己歇息。一定还没用早膳吧,雾声,摆饭。”
这些都是早就备下的,碧粳粥豆腐皮包子蟹黄糕糖蒸酥酪……大大小小的碟子将桌子占了个满。
雾声又给宁妃添了碗筷,她知晓,宁妃虽是刚刚吃过,但太子殿下来了,便是再饱,娘娘也会陪着。
宁妃将糖蒸酥酪换到墨子卿的跟前:“来,你小时候最爱吃这个,每次闻见甜味儿都走不动道儿。”
“孩儿现在大了。”墨子卿倒是不怎么感兴趣,一脸淡然。
他小时候是个不得宠的贵人生的二皇子,上边有皇后所生的嫡长子,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他过见皇后搂着大哥吃点心,一勺一勺喂的就是糖蒸酥酪。那时候他羡慕得不行,后来皇后殡天,他大哥也相继殁了。
大哥是何等的幸福啊,自出生起就是最尊贵的嫡长子,父皇疼爱,母后关心,那又如何,养成一个废物!
那时候他才知道,靠谁都不如靠自己。
现在,一碗糖蒸酥酪他想吃便吃。以后,不管是什么,也都该和这碗糖蒸酥酪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