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未至,墨云娴就睁开了双眼。
一夜未眠啊。
墨云娴葱白如玉的手指探出金银丝鸾鸟朝凤的云锦薄被,她轻抚着放在枕边的那柄。镶金玉如意。温润的玉质,莫名地让她的心像是被柔风拂过。
萧逸说得没错,素心不忠,阿环心重。堂堂一个永乐公主身边竟没有一个可以相信的人,说来也真是好笑。既然如此,这天璃国最尊贵的永乐公主应该有的尊严,就由我来帮你拿回来吧!
她一挥手,枕边的镶金玉如意应声跌落在床前的软塌上。
“啊!别!”墨云娴拔去了自己发间的东珠红豆发钗,将一头秀发扯乱,“救命啊!”
外间蹲守着的小宫女珠儿听见屋里的动静,慌忙扯了衣裙站起来,轻轻推开门。
珠儿一进来,就看见墨云娴头发散乱,拥着被子躲在床铺的一角,整个人怔怔地,一动也不动。珠儿慌道:“公主,公主您怎么了?”
墨云娴也不回答,只是嘴里喃喃地道:“惠娘娘别过来,别过来。”
“公主,您别吓奴婢啊!”珠儿见墨云娴的样子,一时间被吓得哭了出来,“我,我去找阿环姐姐。”
珠儿跑得飞快,一下下急切地敲着阿环的房门,还不住地喊着她的名字:“阿环姐姐,你快出来看看啊!阿环姐姐。”
阿环尚在梦里,她睡眠再深听见这般大的动静也醒了。心里一阵烦闷,不由得道:“这丫头,一点规矩也不懂!若没有什么事,定要好好地罚他一顿!”
“来了来了。”阿环套了外衣,却看见素心还躺在床上,心生奇怪,昨夜不是素心守夜么?只是门外,珠儿的叫声越来越急,当下也顾不上去叫醒素心。
阿环边系腰带,边开门道:“你这丫头,大呼小叫地做什么呢?一点样子都没有,规矩都忘了?”
“阿环姐姐,公主她……公主她……”珠儿吞咽了一口,差点没缓过气来。
“公主怎么了!你倒是说啊!要急死我?”阿环推了她一把,赶紧跑向寝殿娴吟苑。
“公主她像是中邪了。”珠儿也提起裙子跟在阿环身后,“阿环姐姐,你等我。”
阿环听见,回头瞪了珠儿一眼:“胡说什么!”
珠儿被她瞪着的目光吓了一跳,当下不敢再言语。
两人进了寝殿,墨云娴仍是刚刚的姿势坐着,但瞧着人已经平静了很多,姿势呆呆地坐着不说话。
“珠儿,你去太医院请何太医来,要快!”阿环厉声说道。
“好,好,我现在就去。”珠儿这会儿已经顾不上刚刚疾跑之后的腹痛,又转身跑了出去。
阿环小心地靠近床边:“公主,公主……”
她踏上软塌,脚碰到一个硬物,她低头一看,一柄金玉如意静静地躺在那儿。这萧皇陛下送的镶金玉如意,从前日起公主就一直放在枕边,用作安寝之物。想来,应该是从床上掉下的。
她将金玉如意捡了起来,也幸亏这床前的脚踏上垫了厚厚的锦缎,这玉如意竟然没有半分损伤。
“公主?”阿环拿了玉如意,放在墨云娴的手边。
墨云娴还是没有半分反应。
阿环暗道不好,明明前几日公主醒来,太医便说是已经大安了,怎么会又生出变故呢!只盼公主没什么事才好。她也没有办法,只得守在一边。
“臣,何甄常见公主殿下。”何太医背着医箱,朝着里间跪下叩头。
“太医,劳烦您来给公主殿下瞧瞧。”阿环赶忙说。
“还请姑娘让公主平躺在床上。”
阿环扶着墨云娴躺好,又将杏红的镂空的织纱帘子放下。墨云娴将手伸出帘子,何太医覆了一方帕子在她的手腕上。
何太医闭目诊脉,沉吟了一会儿道:“公主的脉象无碍,只是观其表现像是受了惊吓的样子。昨夜,公主是否有何不妥?“
“这,昨夜……”阿环答不上来,昨夜是素心守夜啊。
“昨夜公主怎么了?”
殿内众人忽闻天璃帝的声音,皆是一惊,回过神来,全都跪在地上:“参见皇上!”
“都起来吧。何太医,朕的云娴怎么了?”天璃帝问。
“公主像是梦魇了,不过,并没有什么大碍。”何太医答道。
墨云娴躺着听见两人的对答,竟是没有想到天璃帝都来了。自己这个女儿醒来已经几日了,终于见到他这个父皇了。
天璃帝撩开帘子,坐在床沿。墨云娴起身扑进天璃帝的怀里,强挤出了几点眼泪:“父皇!女儿做了噩梦。”
“怎么了,朕的乖云娴。”天璃帝抚摸着墨云娴的额发,“昨天晚上守夜的宫女是谁?”
珠儿两腿一软,跪倒在地:“回,回皇上……守在外间的是奴婢。”
阿环站在一边也跪了下来,踌躇着要不要将素心供出来。
“那昨日守在公主身边的是谁?”天璃帝见没人答话,震怒道,“永乐宫的人都死了吗?“
“回……回皇上,昨夜应该守在公主殿下身边的是素心……”珠儿吓得慌乱。
“那她人呢!把她给我带上来。”
墨云娴靠在天璃帝的怀里,嘴角浮起一丝微笑。
不知是不是软香散的分量下得多了,素心一直到被带走时人还是迷迷糊糊的。直到跪在天璃帝面前,整个人才有些清醒过来。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莫名的觉得心慌意乱。难道是昨夜她未在公主身边,发生了什么事了?
“素心?”
“回皇上,奴婢是素心。”素心被那带着寒意的眼神只看了一眼,就吓得发抖。
“你昨夜为何不在公主身边?”
“奴婢,奴婢……”
天璃帝拂了桌面上的茶盏:“玩忽职守的东西!”
墨云娴小声道:“父皇,是女儿让素心回去休息的,女儿看她太累……”
天璃帝听见这般解释,心中更是恼怒:“你不必替她解释了,一个宫女竟连自己分内之事都做不好,一个照顾不了主子的奴婢又有何用。打发去慎刑司吧!”
素心如遭雷劈一般,什么!竟要打发她去慎刑司,她不管不顾地大声求饶:“皇上,饶命啊,奴婢知错了!公主救救我!”
门口的士兵却拽着素心的两条胳膊将她拖了出去,求饶声越来越远。
“父皇,素心她……”墨云娴像是不忍心,还要求情。
“诶,云娴,你不必说了。朕看你就是心太软了,身边服侍的人也太少。让内务院再挑一些老成稳重的来吧。”天璃帝拍拍她的背,“朕还要去早朝,你好好休息,回头再来看你。”
“好,父皇您慢走。”
“朕的云娴乖了。”
墨云娴望着天璃帝离去后,地上的一片狼藉:“父皇怎么会来?”
珠儿吓得双腿打颤,还不忘答话:“是奴婢,是奴婢去太医院的路上碰见了李公公身边的小夏子。”
珠儿转过弯来,突然道:“公主,是不是奴婢害了素心姐姐啊?”
“不,怎么会是你害的呢?皇上最喜欢的就是说实话的人了,我也是一样。记住了吗?”
珠儿望着她,眼神已经变成了确定,点点头:“是,奴婢记住了。”
不知怎地,一夜之间,燕京城内外,忽然流传起一件怪事。人人都在传,天璃帝的废妃江氏没死,又逢凤魂再现,是极大的凶兆,一时间城内外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城西的街巷内的一个茶摊上,一头发杂乱,胡须纠成球的小个子上窜下跳,说得唾沫横飞。旁边围着十几个人,都认真仔细地听着。
“我说,不是我猴三瞎说。大家还记得去年天璃帝带着那惠妃去天坛祭祀吧。我远远地就瞧见她的样子了。所以前两天我在玄悲寺瞧见那跟惠妃一模一样的女人的时候,差点吓得尿了裤子。还道莫不是鬼吧……”
“猴三,你还说不是唬人。这玄悲寺在哪?这五坊四巷是什么地方,你没事跑去那干嘛?”人群里一个人质疑道。
“嘿嘿嘿,那不是想去寻些营生么。”
“我瞧着不像是假的,听我表姨她哥也说了……”
“别说是咱宫外头传,我听人说宫里头也在传呢!”
“没错没错,说是役宫里闹鬼呢!”
……
役宫里更是人心惶惶,彩云在床上瑟瑟发抖,俨然一副被吓坏了的模样。
与彩云同屋的几个宫女都远远地站在门外,也都是满脸惧色。
“你早上真的看见了?”一个宫女瞪大了眼睛问。
“是啊,把我吓了一跳。那血就这么从上边滴在彩云脸上……”另一个宫女像是回想起早上那一幕,还忍不住瑟瑟发抖。
“你们说,这真的是那江仕人在报复吗?”
“我看八成是,要不怎么是彩云呢?哎,也怪彩云欺负的人太狠了……”
“那我没怎么打骂过她,她不会来找我吧!”
屋内彩云一声嚎叫:“走开!走开!你别来找我!啊!”
屋外众人见她那癫狂的模样,都浑身一颤,作鸟兽散。
太子府内。
墨子卿看着江玥有着一般无二容貌的女人,心里没来由一阵烦躁:“阿蓠,你前两天是不是出去了?”
“没有啊。发生什么事了?”江蓠道。自从江玥死后,墨子卿便让她尽量不要出门,她也都 答应。
“街上都传言,在玄悲寺见到了江玥。”墨子卿道。
“可江玥已经死了啊。”江蓠一脸的不可置信。
“是啊,江玥已经死了。”墨子卿冷冷地道。
“子卿,这是怎么回事?”江蓠赶忙问。
“我不知道,但这绝不仅仅是谣传那么简单。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墨子卿又确定了一遍,“阿蓠,你真的没出去过吧?”
“子卿,你不信我?”江蓠望着他,眼里尽是对他的质疑不能接受的情绪。
“不,我不是不信你。”墨子卿竟不敢看她,“你休息吧,我还有事。”说着,慌忙走了出去。
江蓠愤恨地“啪”地一掌拍在桌上,将桌面上的茶盏点心尽数扫到地上。
墨子卿,居然不信她!
江玥死后,她总是觉得墨子卿对她的态度一日比一日奇怪。两人之间总感觉隔着一道什么,不复往日的甜蜜与亲近。
是怪自己杀了江玥么!可这都不是在他墨子卿的默许下,她才做的么!呵呵,谁又比谁是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