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雨汐万年雷打不动的看她的剧,李静雅永远静悄悄不知道在做什么。宿舍空出一个床位,还有一个室友留级,跟我们的生活也不在一条线上。
宿舍泄愤似的很安静很安静,我躺在床上,心不在焉地刷着手机。
十点四十八分,老罗关了电脑,和她男朋友打电话。
总是这样,会不自觉地竖起耳朵听别人讲话的内容。谈的还是房子和工作的事情。老罗语气里有着一丝不甘心的小抱怨,她说:“你知道吗,如果我当时没有填青海大学,而是留在西安,有我哥照顾着,再怎么样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没人帮你,做啥只能靠自己。一眨眼就要毕业了,而我还是一事无成。我想给我爸妈寄点钱钱,可是我现在连生活费都成问题。我很想过来找你,但是如果现实不允许,我们还是算了吧,我不会为了你将就我的前途。”
老罗最常说的话,就是“我一定要把这个证考了。”
“哇我们学长现在工资一万多了。”
“你想要得到的东西,就必须带着野心去争取。”
她接着说:“还说,很想很想回家,自己也厌倦了这样的日子,自己也知道,所有的努力都是假象,什么都没有,还不如回西安,有人照顾着点,工资几千,过平淡的日子,只是那样的生活,一眼就望到头了啊。”
老罗是我们宿舍的大长腿,我们总叫她大蜘蛛。这样的女孩子,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蛮”,我们也的确从来没有见过老罗娇羞的一面。她还自爆她们家修房子的时候,为了节省工钱,她跟那些工人一起扛水泥,都不在怕的。
也就是这样看起来乐观开朗能扛起一片天的老罗,在谈了恋爱之后,完全瞎了我们的眼。
有一次她男朋友要来看她,她早上起得老早,帮全宿舍带了早餐,吃完后又认认真真地刷牙,那声音就差没刷出血了。然后滚去洗头,问我们谁的洗发水味道好闻一点,然后又把赵雨汐叫起来给她化妆,还美滋滋地涂了口红。我那时候还没和许初阳在一起,我和赵雨汐吃完午饭,回来经过操场的时候,看到老罗挽着她男朋友的手,全程小步小步走,一脸圣母玛利亚,被几个在操场上打闹的小屁孩给撞了,我硬是看到她表现出了温婉贤良的一面,冲小朋友微微笑表示不介意。
等她下午回来,还在黏腻腻地打电话,刚从水房洗水果回来的赵雨汐于是看到了这么一幕:我们的大蜘蛛靠着宿舍门半天不进去,扭来扭曲地对着电话撒娇,人家不想挂电话嘛……
后来每次老罗再说“扛过水泥的女人没有在怕”的时候,赵雨汐总会拿这件事来调侃她。
老罗是个爱憎分明的人,有时候她清醒得可怕。
她对着电话絮絮叨叨地抱怨,说的义愤填膺:“我这次先把六级过了再回家,然后回去给我哥送礼,回村里把党员那个表格拿到手。”
老罗是我们宿舍的学霸,论综合能力,她一点儿也不比班上那些鼻孔朝天的学霸差。努力的老罗在我们眼里有一门绝技考试撕书。通常到了期末考试最后一天,我们的书还是洁白无瑕,她的已经撕得面目全非,我只求及格飘过,她的目标是九十。我早上睡懒觉,她周末七点起床去图书馆,偶尔约我逛街,完了把我送上末班车就兼职去了。
但老罗不以为意,“不过是看起来努力罢了,其实自己也知道自己在做一些没意义的事,但是这基本成为了我对外界的防御机制”。
这种防御机制来源于高中老师,老罗也形容她“不配为人师”,经常当着好多老师同学的面说:“你要是再聪明一点,按照你现在的努力程度,早就上清华大学了。”
“罗其实笨得很,不过好在是个很努力的孩子,学习也很认真”。
也许老师只是说了实话,但对于渴望得到认可的孩子而言,“笨”这种评价是致命的,这让她从小就认定自己不是一个聪明的孩子,而“努力”则成为了她博取好感的唯一手段。
就在打完电话不久,老罗又自言自语:“算了我要不还是报名那个西部人才计划吧,待个三年五年……”
她说了一堆堆生僻词汇,我没懂。
就算对男朋友她可以放心无碍地展露所有的脆弱与娇羞,但有些事,男朋友也未必能明白,给她提出最最中肯的意见。他甚至可能会直言直语地戳穿她那根本就不现实的妄想。
我知道,她说这些计划并不是真的想征求我们的意见,也并不是想给某个人说说话,她心里应该早就有了答案,但她太需要认同了。
所以我并没有给她建议,只是支持她,表示她很流弊,证都快拿齐了,老罗你太厉害了。
她果然很开心,没像以往瞎聊“人生”这个话题的时候那样,劝我早点休息,注意不要得抑郁症,休息不好会脾气暴躁精神不济容易自杀……她提议过几天我们几个约着去吃自助。
老赵盘腿坐在床上,耳朵里塞着耳机摇头晃脑,一听说要吃自助,她表示很,不过还得等李静雅回来,商量好什么时候去,去哪里。
我忽然有点伤感。
前几天一直在刷北京女子图鉴。我觉得这才是真实的北京女子图鉴,对于大多数梦想扎根大城市的女青年而言,她们的生活的主旋律并不是靠男人上位,而是不断地与学历歧视,性别歧视,婚姻压力斗争。而且,由于在小地方成长所带来的眼界缺失,他们在大城市的奋斗有时看起来甚至有些滑稽,就像与大风车战斗的堂吉诃德。
但对于任何一个想靠自身努力在大城市扎根前进的人,我们不该去嘲笑她走路的姿态太笨拙。
不是没想过努力,不是没想过考高分当学霸。只是,每一天按部就班,到了晚上躺在床上,看着万籁俱寂的夜,又觉得每一天都慢长得像是在等一部悬空的电梯。
我有一段时间很努力很努力,见过城市夜晚的霓虹,吹过去往机场的高速路的晚风,我努力抛开一切,想着远离过过去所有的不堪,功成名就。然后周围的人来来去去,拨弄着我散落在异乡的青春年华,但除了如何揣度别人的心思,知道如何做一个不动声色的人,两副面孔,什么也没学会。
近两年的所谓不怕吃苦,努力拼搏,老罗唯一可称作收获的是每个月几百块的生活费,几个人人都在考但不知道究竟有没有用的证书。两年前,我们都还不知道賺钱是怎么个赚法,只以为考上大学就人生巅峰,两年后,几百块钱能做什么呀,去大十字商业街买个裙子都嫌贵就算付得起,也买不起几件。
但她丝毫没有气馁,她的目标很明确:老娘要进国企,去西藏,入党,成为世界五百强大央企系统里的女人,成为罗总,成为三姑六婆的骄傲,成为在大城市站稳脚跟的新时代女性!
我和赵雨汐对她的理想表示支持:罗总牛批!罗总以后给我投资啊!
中二说的就是我们这群人,憧憬着爱情,憧憬着未来,却迷惘着当下。
我们也都知道,自己离大城市的生活太远了。
那么轻易地羡慕别人的生活,那么轻易就被撩拨了情绪,欲望写在脸上,对于很多事情又只看到表面的光鲜,还藏不住心事。
跟老罗说话挺有意思的,但也正是听她说的这些话,让我很焦虑。
我每天都要在外面晃荡很久才回宿舍,要么是找林楠吹牛,看她做手工口红。以前一个人住汽车旅馆在机场门口守到天亮我都没有怕过,但在人群密集的城市,在这小小的团体里,我好像变胆小了,开始有点害怕孤独。
害怕人群,谈及各种。
有时候我和老罗去吃饭,说道惆怅处,她会问我:“那时候就觉得努力真是一个空泛的词啊,我比任何人都刻苦,最后却没考上让人扬眉吐气的大学,那么努力的意义在哪呢?”
也许,对很多人来说,努力最大的价值只是让人生获得一种掌控感,只有在努力的时候,他们才能感觉到人生是掌握在自己手上的,即便没什么用,但努力对她们而言,早就跟水和空气一样,不是有了它就更好,而是没有它就活不下去。
第二天早上第一节大课,赵云安进来的时候,我桌子的大物作业还没写完。早上她们借作业的时候我才知道大课间的时候交,可我还没开始写。翻了半天,书包里连张作业纸都没有。
身边突兀地多出一个人影,我依旧没有撇过头去看。
赵云安坐在我旁边的位置上,不同于以往的不安分,刚坐下,腿伸得老长,他倒头就睡。
找人借了张作业纸,本来想搜答案来抄,看着搜索出的百度乱码界面,想了想,我用笔轻轻戳了一下赵云安的胳膊:“赵云安,作业写了没?”
看样子困得不行,他头也没抬,嘟囔着说:“等会儿。我先睡会儿。”
我叹口气,问罗子茜她们,也都还没写。
我又戳他:“先借我嘛。”
他揉揉眼睛坐好,从书包里抽出作业本递给我。我刚准备抄,他揉了揉眼睛伸了个懒腰,不睡了。
一改刚才的疲态,他一把拿过我的书,又对我开启日常羞辱模式:“这都不会,哇你这么辣鸡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