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二章:弱柳贞骨
安静的风铃渡2019-12-23 08:553,155

  这人正是宁松。他在正德殿中站了许久,面对慕容炝等人的挑衅拂袖而去。匆匆来至开明殿,为了劝谏元尧收回决定,正好见到了长跪的畅元公主。他脱下外袍给了畅元公主后,给了后者一个微笑的表情,后对着巍峨殿宇高声请见。

  元尧此时坐于榻上,双手扶案,沉首抑郁,谁也不想见,特别是那些义愤填膺之臣,更是对他们避之如恐不及。听着畅元公主凄厉的哭声渐消,他脸色动容,多次想起身出外,但一转念到大沧的威胁,又忍痛回到了坐上。成大事者不可妇人之仁,当有牺牲,即使他为帝皇,有些事也身不由己。后又听到宗海来报,说畅元公主冷得瑟瑟发抖仍不肯离去,他身形踉跄,忍痛闭眼。今又听见外面宁松那高亢的声音,霎时将泪光隐了回去,吩咐宗海外出送人。

  宗海遵旨而出,口述圣谕。

  宁松并无离开之意,也双膝一跪,跪在畅元公主身边,慷然道:“臣宁松叩见陛下。请陛下收回和亲之决,驱逐沧使出境,保大魏尊严!”

  畅元公主侧头目光愣懵地望着宁松,他那坚毅的目光,成熟的脸庞,感受到那股浑身散发的浩然正气,令她不禁娇躯一颤,感激之余更是感动不已。她美丽睫毛扑动,嘤咛地道:“谢谢。”

  宁松稍侧头,轻声道:“公主无需谢臣,臣以公进言罢了。”

  畅元公主对上宁松清澈如溪流的眼睛,似乎看到了一只白鹤在飞舞,继而撞入自己的眼眸。她微微点点头,再次表达谢意,然后转回来,呆呆望着宫殿。

  一盏茶功夫过去了,开明殿内并无动静,外面两道身影沾霜染雪,已然浑身麻木。一驾撵车出现在开明殿外的宫墙之间,宁桐在侍女的搀扶下下了车,目光在踏入外门的那一刻便紧紧落在两个挺直、娇弱的背影上。她快步而上,喊了声:“釉儿。”

  畅元公主抬头,见是宁桐,美眸中又有泪光噙出,冻得发紫的嘴唇颤颤喊道:“皇嫂······”

  见到畅元公主双眼红肿,楚楚可怜的样子,宁桐心下一赤,连忙过去蹲下,摸摸她美丽的面庞,心痛道:“釉儿快起来,看看都冻成什么样子了。”

  畅元公主摇了摇头,不肯起来,“皇嫂,我不要起来,我还要让皇兄答应我收回和亲成命!”

  宁桐数度相劝,无奈畅元公主都不肯起来。她也不好强要,“宁松你跪在这儿,把自己衣服都给釉儿了,你也冷坏了吧。釉儿,你把衣服还给他,你穿我的,我这件厚些,穿着暖和些”,她一边说,一边不顾清荷劝阻地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下。清荷则解下了畅元公主身上的披风,给宁松重新系上。

  亲手帮畅元公主系好貂氅后,宁桐紧握着畅元冰冷的手,眉头一蹙,再令紫鸯把两个手炉拿来,放到畅元和宁松手上。做完这些,她才转身,高望一眼明光闪耀的门匾,沉步踏入殿中。无视众内侍的见礼,她匆匆入内,扫开珍珠流苏,转入元尧的御书房。

  “放肆!你敢擅闯······”元尧还以为是宁松闯了进来,正要张口斥责,抬头一望,见来人是宁桐,立时将后面的话收了回去,“师妹,是你”。

  “釉儿在殿外长跪不起,臣妾看她膝盖都麻木了,手也冻僵了。真是可怜。”宁桐行至元尧近前,接着道:“我记得,小时候她就喜欢腻着师兄,喊你二哥哥。姜妃已经走了好多年,她现在能够依靠的亲人,也只有师兄你了。师兄真的忍心,让他远嫁大沧?”

  元尧不语。

  宁桐又道:“釉儿还不到二十,正是花样年华。听闻那慕容词已经四十有六,粗鄙嗜杀。师兄真的愿意将釉儿交与他?那无异于将釉儿推进火坑。”

  元尧双眸闪过不忍,难受之色亦拂过。他缓缓而起,继而脸色冰冷道:“帝皇之家,岂有如意私情?一切以大局为重。”

  宁桐厉声追问:“难道三千牛羊,五千绸缎还有十万谷米还不够,非要赔上釉儿一生的幸福?”

  元尧不耐烦道:“这是慕容词的要求。”

  宁桐讥笑道:“沧使在朝上的话我也听到了,慕容词在礼单上再增加一项,随意一划就要釉儿。他们大沧把我大魏的公主当成什么了?牛羊?绸缎?还是谷米?”

  元尧袖中拳头紧握,继而松开,转身望着怒发冲冠的宁桐,挽起她的手,叹道:“师妹,你知道我是迫不得已而为之,一切的屈辱都为了今后的雪耻。”

  宁桐美目直直瞪着元尧,陷入片刻的寂静后,将他的手甩开,不可置信那般道:“呵呵······师兄那日还说,即使不用靖军侯,也会御敌于国门之外。可如今竟然想着用女人来御敌,而非天子守国门,厉执三尺剑。即使最后是胜利了,臣妾也感到悲哀!”

  听到宁桐奚落自己而捧高靖军侯,元尧只觉心底最珍贵的东西被夺取,勃然大怒道:“师妹,我可告诉你!朕才是天子,他靖军侯不过是一个臣子。虞启只会调兵遣将,而朕这才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他有什么了不起的,还不是把建武新军折了个干干净净,还真是‘靖军’啊!”

  宁桐被一顿呵斥,从元尧眼中看到越来越浩盛的怒火,心下不禁后悔搬出了靖军侯之号。两人就对峙在屏风前,火炉的火苗熄灭了。这一瞬间很快,又仿若远古那般久远。不知过了多久,她端正长揖一礼,转身而去,掀开流苏后,听得背后传来瓦砾破碎的声音,身躯一颤,双脚滞缓了片刻。她深吸了一口气,继续步出开明殿。

  出殿的那一刻,与宁松、畅元公主对视,不禁愧疚。她步至畅元公主身前,再次蹲下,欲言又止道:“釉儿······”

  谁知畅元公主竟一下子扑到宁桐怀里,大哭起来,哭得妆容崩开,我见犹怜,哽咽道:“皇嫂,我刚才都听到了······”

  宁桐也很难过,纤手不禁覆上畅元公主贴着丝绸的后背,轻轻拍了拍,道歉:“对不起,皇嫂没能帮到你。”

  畅元公主哭了一会后,停止了抽噎,她缓缓抬起头,容颜色散,竟以平静的口吻道:“皇嫂,我嫁!”

  “釉儿,你说什么?”宁桐不由错愕。

  “我愿意嫁到大沧!”畅元公主目光呆滞,“皇兄说得对,生在天家,哪有如意私情。如果能够用我一条性命,来换取两国之间的和平,也值了!”

  宁桐很喜欢这个姑子,觉得她纯真而善良,从不学皇宫那些腌臜害人的玩意。平时烦闷的时候,都是与畅元公主一起度过,绣绣女红、放放风筝、做做点心,彼此之间感情深厚。宁桐实在不忍心让她远嫁苦寒之地,去受这份本不该受的痛苦。脸色一急,慌忙道:“我再去找你皇兄,若他非让你嫁,我就是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慕容词刺杀于马下!”言讫,就要再度转身去开明殿,却被拉住。

  畅元公主拉扯住宁桐的衣角,在清河、紫鸯搀扶下缓缓站起,露出一个灿烂笑魇,“皇嫂不必了,畅元也不想为难皇兄。其实和亲······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大魏历经多代,公主多了去,说不准畅元以后还能博个青史留名、万载流芳呢”。她说得很洒脱,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是强颜欢笑、苦中作乐罢了。

  宁桐眼泪唰唰地流下。一旁的宁松朗目紧紧落在畅元公主身上,他今日对她刮目想看,万没有想到这个平时温柔似水、弱柳翩跹的女子骨子下竟然有颗坚韧之心。

  就在他失神间,畅元公主已经越过宁桐,踏上石阶,跪于门匾下,义言高呼:“臣女元釉愿遵从陛下之命,和亲大沧!”言讫,对着空荡的宫殿重重叩了三个响头,把皎洁的额头都叩出了血丝。

  做完这一切,畅元公主拒绝自家侍女的搀扶,自己站起来,走下石阶,越过宁桐和宁松而去,其身虽芊条,却煌煌荧荧,夺人目精,灿兮若列星,谁说不可殚形?行十步后,她嘎然而止,转过身对着宁桐致以云销雨霁而彩彻区明那般的笑,谢道:“多谢皇嫂一直以来对畅元的照顾。”

  言讫,她又转目投向宁松,欠了欠身,微笑道:“多谢宁公子关怀,增衣之恩,畅元终生不忘!”

  佳人转身而去,在雪地留下一行脚印,倩影消失在白芒世界里。

  宁松伸出手臂,想叫住畅元公主,可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眼睁睁望着佳人远去。遥想当年双曲宴,虚以委蛇,敷衍酬酢,何曾有过今日这般深刻的风吹草动。

  开明殿内,门墙背后,元尧探出半个身躯,往殿外而凝望,直到那抹釉色化白,天地苍茫。他闪回身躯,依靠在红漆大柱背后,痛苦地闭合了双目,终于忍不住潸然热泪。

继续阅读:第二百九十三章:白首老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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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魏靖军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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