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鼓的声音在激荡,似乎也将大风给震碎,一下一下带给人肃杀之感。在毛毛细雪下的澄岭,在人头汹涌的澄岭,在朔风严律的澄岭,战云密布。
从刘秀山营寨里走出魏军,打着陆字帅旗,赤焰之甲似乎在燃烧。从薛辽营寨里走出梁军,打着陈子帅旗,皓银之甲绽开名将之花。衣甲分明的两国军队在辕门前停下,隔着百步的楚河汉界而望,在将军的领头下,列好队阵,彼此望着对面的敌人,都自觉地握紧了屠刀。他们的面孔,是静默而坚韧,是凌然而仇恨,是······
忽而从梁军阵营里冲出一骑,朝魏军那头奔去,至阵前勒马大喊:“大梁征北大将军邀请大魏靖军侯移步一叙。”
在那斥候禀报的时候,陆渔望见对面的陈子放一骑白马,缓缓出了阵。这个伐梁最危险的敌人,虽然看着眉清目秀,但今一旦露出獠牙,便将大魏军队陷入死地,既可敬也可恨。想了片刻,陆渔也拉了马缰,策黄骠而出。相距两马之距的时候停了下来,两人就这么凝视着对方,也没有人担心对方会使什么诈术,因为这是最后一战,可能是命运的终结,谁也不屑于下作手段,这是军人的傲骨。
“虞兄,好久不见。”陈子放没有握枪,只在腰间悬了一把剑,向陆渔合拢双手,微笑地施了个礼。
“陈兄。”陆渔也没有握枪,也回了一礼,“陈兄假装遇刺,蛰伏这么久,就是为了等这一刻吧?”
“倒也不能说假装,只不过将计就计罢了。”陈子放淡淡笑着。原来他不仅是让大魏放松警惕,也是让大梁朝中那些萧氏宗室放松警惕,进而让其冒险动手。他也就有借口将其一举清除,为幼帝皇位的坐稳以及陈氏家族的地位打下磐石。待朝中政敌已除,他才率领部下火速渡过泠水,朝早已布局好的南三州而来。
“我有一事不明。”
“何事不明?”
“如果我坚持从射月城路线进军,你的计划不是作废了?”陆渔一直紧紧望着他,想要得出一些答案,“你是怎么认为我军最后一定会改道?”
陈子放笑容渐渐消去,对于陆渔的问题,答道:“行军打仗,本来就没有十拿九稳的事。如果你决心从射月城进军,那我也只能冒险,让刘子拓早些死,向庐陵进军,打你的皇帝了。”
“那你又是怎么得知,刘子拓有贰臣之心?”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有什么好奇怪?”
“是不是你与我朝的某人勾结?”
“勾结?”陈子放缄默片刻,“我也在想这个问题。以前我也想不明白,不过现在,你已在彀中,问题的答案已经不重要了。”
“难道你就打定能够吃掉我?”
“难道你还能插翅飞出去不成?”
“虽然军力相比,你是占了些优势,但我军定会战至最后一人,届时你已疲惫不堪,再也没有能力阻挡我大魏收复失地的步伐。”
“这个无需靖军侯为我操心,只要你死了,就凭大魏朝中那些将军”陈子放眉头一翘,露出一抹不屑的笑意,“我不是自大,还真没放在眼里。只要有我陈子放一天在,大梁拿回北三州不过是时间的问题。或许,还能更进一步。不过,这些你是看不到了。虞兄,有一事你尽可以放心,这一战,我会全力以赴,必定送你一个壮烈千秋、光耀万古的葬礼。”
面对如此冷漠而悲怜的敬意,陆渔冷冷一笑,点头道:“我拭目以待!”然后,一勒马缰,调转马头,返回阵中。在阵前多个军阵前一一策马而过,而后停在中间,拔出腰间鹿鸣,高举头颅之上,喝道:“大魏男儿听着,前有堵兵,后在追兵,旁有雄山。我们已深陷绝境,退无可退。要想活着回家,惟有四个字——勇往直前!我们是保家卫国的坚盾,也是收复死地的利剑,也不怕做战死沙场的鬼雄!生为人杰,死亦为鬼雄!”
一众魏军尽皆高喝:“生为人杰,死亦为鬼雄!”
对面梁军,陈子放回阵之后,同样做了一番热情澎湃的演说,“大梁男儿听令,六十余年前,射北侯饮马泠水,脚踏北方,为我大梁打下三州,何其壮哉?今日竟被魏人逼退澄岭,今人何等羞愧。尔等甘心否?”
万员梁军尽皆高喝:“不甘心!不甘心!”
陈子放沉毅面孔露出满意的神色,点头道:“好,你们不甘心,我也不甘心。今日一战,我等必要全力以赴,不仅雪耻,还要建立前人不及之功勋。大魏靖军侯被困眼前,大魏皇帝就在庐陵,还有何等功勋,能比得上歼灭敌之名将,生擒敌之国君?在此千载难逢的时机里,亮起尔等手中屠刀,给我们的敌人一个绚烂的葬礼。”
万员梁军尽皆以刀拍击盾牌,喝道:“杀!杀!杀!”
陆渔脸色凛然,调转马头面对同样战意高涨的梁军,喝令:“高轶,准备!”
“是!”一旁的高轶得令,对万员魏军喝道:“拔刀!”在他一声令下,所以魏军刀出鞘,弓上弦,昂首前倾。“开战!”
梁军这边,大将陈谕一声令下:“杀!”
两军都派出了一部人马,由一大将率领,向前厮杀。士卒皆战意沸腾,一时之间倒也分不出胜负。与此同时,魏军后寨里,陈白旸引关上两万梁军悉数下关,在魏寨前却停止了步伐,准确来说,应该被阻挡了步伐。原来陆渔为了专心与陈子放决战,预先命令士卒做了准备,将原来的营帐用檑木、碎石加固了起来,再利用严律季节的寒冷,挖掘土地堆起来,期间不停地浇水,竟然就地筑造了一面高二十余尺的城墙。
虽然这增加了进攻的难度,但在两万大军面前,依然岌岌可危。陈白旸为了配合陈子放的两面夹攻军令,在绝对优势与决战面前,也不藏着掖着,从晏山关库府里搬出简陋的云梯,进行了强攻。守寨魏军大部分是长枪兵和弓箭手,凭借地利和勇气,倒一时没能让陈白旸得逞。
如此厮杀过了十日,东西两线战场上,尸横遍野,满地殷红。魏军虽然处于劣势,但因守后寨的军将英勇,以极小人数挡住了两万梁军,所以可以将大部分军力抽调到东侧,故而也没让雄心勃勃的陈子放占什么便宜。
帅帐之中,陆渔一身浴血,亲自上阵几次,打退了梁军几次进攻,也亲手斩了三员梁军裨将。可是眼见情势越来越危急,他除了干瞪眼,别无良策,唯一寄望的庐陵城,至今仍然杳无音信。
“侯爷,我军粮草已经不多了,再这样下去,就算打退了梁军,也会困死在这儿。”宗义担心不已,“侯爷,庐陵的援军究竟什么时候到?”
然而,回答他的,是陆渔一件染血的战袍,与静默而孤寒的背影。
这个时候,高轶走入,亦一身战血,“禀侯爷,梁军退了。”
陆渔低沉而问:“伤亡如何?”
“这次又亡了一千。”高轶一脸悲色,而后振作精神,抱拳道:“后山的傅琌将军报说,寨墙被陈白旸猛攻了这么多天,已经出现了多个缺口,虽然勉强打退了梁军,但若不抽调军力增援,怕是坚持不了几日。”
宗义悲观道:“抽调?东侧战事吃紧,哪还有什么军力可以抽调?”
高轶亦不免覆上悲戚之色,“还有,这次进攻的梁军士气高昂,不同于往日······”
宗义脸色一惊,“难道是留守夹背山的那五千梁军来增援了?”
高轶艰难地点点头,又道:“据报,陈子放派人登上山崖,围攻丁思所率的部队。如果丁思部被浇灭,梁军可以居高临下,对我军进行箭矢和滚石的屠杀。那么······我军必败!”
军情一个比一个危急,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帐内气氛低到极点,众将尽皆无言,把目光投到就不说话的陆渔身上。
许久之后,他们只听得一句:“众军退下吧。”
众将相识一眼,皆带着满腹心事,向陆渔行了一礼之后,徐徐退下。
与此同时,在梁军帅帐前,陈子放在亲自迎接五千留守梁军的将领刘朝。一番简单的见面之后,入帐分列。
“今日援军到此,我军战力大涨。魏军已是困兽犹斗,被灭是迟早的事。”陈子放环视一眼,问道:“明日继续出击,谁愿意率部去?”
此问一出,众将摩拳擦掌,皆跃跃欲试。
听着众将一个个能说会道,吹得天花乱坠的模样,陈子放却皱紧了眉头,他摆出手掌,止住众将的说道,教诲道:“虽然打仗士气为重,但也不能过于骄傲,从而小瞧敌人,需知骄兵必败。即使对面的魏军已经奄奄一息,可是你们别忘了,率领他们的人,是大魏靖军侯。更强壮的羔羊,始终都是羔羊。受了伤的恶狼,始终都是恶狼。小心,被咬下一块肉来!”
众将被敲打一番,嚣张气焰立马弱了下来。他们脸色火辣辣的,要知道在以前,他们可是听着靖军侯这三个字都是寒噤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