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开明殿外,宁桐凤辇与慕容忧碰到一起。凤辇上,宁桐早已看到了慕容忧的身影,便令停下。慕容忧也注意到凤辇,便守在一边,待宁桐探出头后躬身见礼。
“慕容检校?你连夜进宫,又有什么不得了的大事禀报?”宁桐语气冰冷。
“娘娘说的哪里话。”慕容忧赔笑。
“正经话!慕容检校好大的手段,竟然能够在陛下与靖军侯之间翻云覆雨。可小心些,不要搅得太浓,最后把自己给淹死了!”宁桐眸子一冷,“起撵!回宫!”
在凤辇离去之后,慕容忧露出一抹笑容,不过是可怕的笑容。半晌之后,若无其事地进入开明殿,向那个脸有忿色的人见了见礼。
慕容忧来,元尧便急问道:“事情如何了?”
“回陛下,成了!”
元尧眉心总算松下来,“好!这事你办得不错!只要袁守义死在大梁间谍手里,就没有人敢说什么!”
“陛下说得对!”
元尧忽然眼色一冷,直直勾着慕容忧,“你手脚可有做干净?”
慕容忧知道所为何事,沉声道:“请陛下放心,执行的云麾校高手已被秘密处死!”当然,这是他在撒谎,这个时候的他正需要心腹,怎么会处死一个得力之人呢?
元尧这才满意。
之后御史台衡恢做出判决,即维持原判,而将袁守义之死归咎于大梁居心不良,挑搅乱朝局。这下子虽然还有人心存疑虑,但也无话可说。
在宁松逝世的第八日,过了头七,宁府出殡。辰时一刻,击磐声鸣,朱盖黑围灵车从府门被抬出。旗幡招展,纸钱似雪,丧乐哀情,一时间响彻、洒遍朱雀大街。大街两边站满了无数百姓,皆是自发而来,密集如麦,何止三万?更有甚者,受过宁松平反的,竟匍匐大哭。各达官贵人,或设路祭响应,或素衣相送。陆渔早早便起身,着一黑色素衣候在宁府门外,见灵柩出便一路相送。骄阳炽烧皮肤,而腑脏凉心。过了十里长亭,送出城池二十里,陆渔乃还。期间陆渔曾问过宁真,要将宁松葬于何处?宁真则答,不仅想宁松落叶归根,他也想落叶归根,已经向朝廷递交了辞官文书。
皇宫最高处的太清阁,元尧一身玄衣而矗,目光越过鳞次栉比的宫苑朝朱雀大街而望,直至送葬队伍看不见了才转过头,惆怅地往回走,又带着深深的思考。宁松走了,郭荆又处事消极,这新政该怎么进行下去呢?或许朝中的位置,该动一动了。
帝都依旧是帝都,红粉销金窟,名利风云榜。胶东侯旧案总算告一段落,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帝都似乎又恢复到平静之中。可接下来,在朝中发生了两件大事。第一自然是宁真辞官,而补上来的人谁也没有想到,竟然是欧阳顾。袁守义既死,就不存在误判的过错,惟有宁松之案能够牵涉到他,于是乎元尧罚他三年俸禄,但破格提拔,理由是侦破胶东侯、高轶两案有大功。元宗、元谯本就私下与欧阳顾有联系,郭荆正寒心于宁松之死而寡言,那么朝中便没有值得一提的阻力了。
其实也有不少朝臣意属郭荆,谁料郭荆听了之后一下就把他们给按住。一门两宰辅?真是笑话,活腻了才这么做。
第二件事发生在后宫,这才是最令人震惊的——一个太医的尸体被早起的粗使发现在太医署里,宫禁羽林立即查封了整个太医署。后来调查发现,这个李太医是中毒而死,生前常常去凤仪殿去给宁桐调料身体,而他在死前,曾经跌落过宫中的湖里,差点溺死。之后,京兆府尹又在他的府邸里发现了一道奏折,一道足以令帝都风起云涌的奏折——皇后宁桐体虚阴寒,恐无嗣矣。在这道奏折里,李太医还说了是冒死上奏——之前曾无意中向宁桐贴身女官清荷说过这件事,而后清荷莫名消失。后来,他又在西子湖上被人推落水中,差点命归黄泉。
这道奏折说得有板有眼,呈到御前,元尧阅后勃然大怒。
“朕本以为你是个善良的人,没想到你也有事瞒着朕!”元尧将李太医的奏折狠狠掷出。
宁桐跪在开明殿金阶前,脸上被奏折硬厚的角印出一道红痕,忍住痛意辩白道:“清者自清,臣妾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
“是吗?”元尧冷笑,“子嗣是女人的命根子,你之前一直为此而悬心,现在听到噩耗,为了保住你的地位而灭口,难道没有可能?”
“陛下之前不是说过,不会介意我有没有子嗣的吗?既然陛下不会介意,我又为何杀人来掩耳盗铃呢?”宁桐苦涩一笑,心里一片冰寒。
“你!”元尧指着宁桐一阵气结,他是说过这样的话,可他以为早晚会有子嗣的,谁会料到会发展到如今局面?事实上,她有没有杀人,他根本不在意,杀了谁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她骗了他,而且还在没有子嗣这问题上欺骗了他!气血上头,他撞翻书案上的物什,晃了几下差点晕倒,待平复好状况,咬牙而问:“那你告诉朕,你宫里的清荷去哪了?她还帮你挡过剑,你也忍心?”
“清荷确实死了!”
元尧冷笑,“那你说说,她是怎么死的?”
“死于服毒自杀。”
“她为什么要服毒?”
“因为她是慕容忧安插在臣妾身边的眼线?”
“慕容忧?这又干慕容忧什么事?”元尧眼珠一凝,一个猜测浮起,讥笑道:“哦,懂了!云麾校是你一手创建,你是因为手上权力被卸去而感到不忿,对吧?”
“难道在陛下眼中,臣妾就是个恋栈权势的人吗?”宁桐真不敢相信一向对她信任有加的夫君会说出这样的话,“臣妾身在后宫,心心念念都是想为陛下诞一个皇子,除此之外,还能做什么?”
“别说了!朕都为你感到脸红!”元尧一甩杯盏,怒喝:“你让绿屏三番四次出宫去找谁?靖军侯吧?还有,是不是你让绿屏监视开明殿?”
“是!臣妾确实吩咐过绿屏去找靖军侯,但臣妾绝对没有要监视开明殿的意思!”
“呵呵······”元尧显然是不相信,“李晟身为云麾校南境旗主,对于靖军侯旧部私下聚会大发悖逆不道之言而匿而不报,也是你的意思吧?”
宁桐脸色一变,急辩:“陛下什么意思?这些您是从何听到?”
“你不承认?”
“若非从陛下口中说出,臣妾闻所未闻,承认从何说起?”
“你还在狡辩?”元尧双目充血,“说到底,你还是心底里没有真正接受朕,总感觉不踏实,认为朕以后会广纳嫔妃而疏远于你,你又没有娘家背景,于是你就未雨绸缪,在朝臣中寻求同盟,而同在江湖有过交情的靖军侯就是你的目标,是也不是?!”
宁桐身躯战栗,眼泪忍不住溢出眼眶,容颜凄冷,“既然陛下认定臣妾是这样的人,那臣妾也无话可说,任凭处置!”
元尧见状,以为宁桐承认,伏腰扶着书案,脚步踉跄,眼睛尽是痛苦之色,喝道:“来人!”
殿外秦启跑入,小心翼翼行礼,“陛下!”
“将皇后······带回凤仪殿,禁足三个月!没朕允许,不得出宫!”元尧几乎用尽全身力气说完这句话。
宁桐向元尧俯身一拜,“臣妾······遵旨!”
望着那道绯红色的身影逐渐远去,元尧散了架似的,跌坐在龙椅上,将李太医的那道奏折紧紧攥成一条。
皇宫之中阴云密布,皇城外也暗潮汹涌。
欧阳顾升任尚书令,携礼上门道贺者络绎不绝。欧阳顾未到四旬,便列宰相,一时之间炙手可热。送走完最后一批同僚,欧阳顾满脸欣喜之情站在府前,可忽地笑容凝滞,好像一下子被人泼了头冷水一样,想到陆渔所写三书又不安起来,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他连忙赶到欧阳梓的海鸥阁。在阁子前亭撞见玲珑,便问她欧阳梓在何处。玲珑答说在书房,于是欧阳顾便疾步奔去,推开书房的时候,看见欧阳梓正对着一个火盆烧着什么东西。
“小妹。”
欧阳梓惊慌之下,将还没有烧的聘书伸入衣袖中,才缓慢地站起来。
“躲躲闪闪的,你在烧什么?”欧阳顾探视地道。
“没······没做什么。”欧阳梓显得底气不足。
欧阳顾脸色一正,赶紧推开欧阳梓,往火盆望去,看见里面烧的东西后不由一愕。
在欧阳梓慌乱之下,那份聘书掉了下来。她赶紧去捡,却被欧阳顾捷足先登拾起,“大兄,我······”
“原来我们是想到一块去了。”欧阳顾大笑,将剩下那份聘书扔落火盆,“好啊,原来我还担心你对虞启余情未了,现在想来,是我多心了。”
看着它一点一点化为灰烬,欧阳梓感到自己失去了珍贵东西似的,升起酸酸的感觉。恰在这时,管家来报是,说元宗登门拜访,欧阳顾神色一正,没理欧阳梓,匆匆而去。
将元宗迎入客厅,欧阳顾应酬地笑道:“元侍中来访,真是蓬荜生辉。”又吆喝下人摆茶。
元宗环顾了眼,不悦道:“欧阳尚书,这儿未免太过宽敞了些吧?”
欧阳顾会意,便将元宗领入了一个密室里头,坐定摆茶后,才问:“元侍中有什么要事?”
“先前元刺史曾与欧阳尚书有过密约,不知欧阳尚书可还记得?”
欧阳顾眼色一凝,便知元宗说的元刺史是元谯,“记得!”
“那就好!”元宗轻笑,“虽然樵兄外任了,但本官还是对此很有兴趣的?”
“怎么说?”
“宫里来消息,陛下震怒,皇后被禁足凤仪殿了。”
欧阳顾双眼一亮,“当真?”
“这么大的事,不用我说,早晚也会传开。欧阳尚书自可自己去查证。”
“元侍中有何想法?”
“皇嗣关乎江山社稷,岂能因红颜祸水而断绝?”
密室内响起一阵阴谋的笑声以及觥筹交错的爵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