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慕容忧顿时一惊,连忙跪下。
黄氏、叶离和陆潇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但也跪下。
“这是在干嘛?御林军与侯府府兵当街搏斗,堂堂帝都竟被搞得刀光剑影!”元尧脸色冷沉,不悦地瞪着慕容忧。
慕容忧身躯一颤,深知今日乃是失策,然在御前,乃推托道:“臣正要启奏陛下,陆家要谋反!”
元尧脸色一变,眼睛压成棱角,“什么谋反?”
慕容忧眼珠子转了转,答道:“臣奉陛下之命,前来保护虞府,且传达陛下为保护陆家而暂禁其出京的良苦用心。不曾想,陆家之人,公然违抗圣旨,还恶意挑衅,攻击御林军!”
元尧听罢,顿把目光转向黄氏等人身上。
虽然慕容忧说的话一半是真,的确是陆潇先动的手,但在这个时候,叶离自然不会忍下,于是佯作气得七窍生烟,叱道:“慕容忧这是恶人先告状!明明是慕容忧恶言挑衅,不仅公然攻击侯府车驾,竟然还大言不惭,说陛下令其率军看守陆家。我们陆家一向本份,且臣妇夫君更是为国尽忠,陛下更是派遣太医为家母诊治,足见圣意眷浓,怎么会有软禁之说?还请陛下治慕容忧假传口谕之罪!”
倒打一耙谁不会?别忘了最毒妇人心?
果然,慕容忧听完之后,面色都青了,连忙回头呵斥:“本官何时说过‘看守’二字,这是污蔑!”
“好了!”听了许久,元尧终于忍耐不住。此时的他脸色相当难看,因为这是红叶街,是帝都贵人最为集中的地方,看周围躲着观摩的人的数量,御林军与侯府搏杀的消息已经不胫而走。若是日后传出流言,说皇帝软禁功臣家眷,那么人心定然不稳,这不是他想看到的。所以,不管这个时候到底是陆家先动的手,还是慕容忧先动的手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息事宁人。念及此,他冷冷漠视了慕容忧一眼,“近日,白鹿山庄余孽先在皇宫放火,后又在侯府作乱,可谓是贼心不死,意图为罪人复仇。这次,也是他们从中作梗,意图挑起靖军侯府与御林军之间的激斗,更是罪大恶极。慕容忧未能洞察贼人祸心,以致酿成火拼,当罚三月俸禄。”
慕容忧当即明白了这个意思,心中暗惊于元尧的高明,将一切罪责推到白鹿山庄,便可给双方一个台阶下。他于是叩道:“臣领罚!”
元尧又转而望向叶离、黄氏,语气便柔和了起来,“朕听闻陆老夫人身体有痒,先前遣了医官前往诊治,今日本想再派医官复查,故而遣慕容忧领医官先行,另又怕白鹿山庄贼心不死,继续作乱侯府,便另派御林军前往护佑,朕随后就来,本也是打算探望。不曾想,竟然出了这档子误会,让陆老夫人受惊了。”
陆老夫人虽然不知白鹿山庄是个什么玩意,但也察觉出元尧息事宁人的心思,也不好在众目睽睽之下拂了圣意,于是拜道:“陛下严重了,老身还要多谢陛下关怀之意。”
叶离一开始便在猜测元尧的话,也猜到了元尧的心思,在黄氏话刚落,就打蛇随棍上,拱手道:“原来是个误会,那么臣妇请求陛下,应责令巡防营大力搜查白鹿余孽,不可再让其汹汹帝都!”
见陆家识趣,元尧脸色不由好看起来,颔首道:“朕准了。”
叶离抿嘴一笑,再道:“臣妇多谢陛下!刚才慕容大人怕是不清楚臣妇七日前持金鼎令入宫求见,征得陛下同意,举家南下拜祭亡夫靖军侯的事,所以不知者不怪。既然幕后凶手已被陛下圣明烛照,无处遁形,那么臣妇与陆家,也就在此向陛下告辞了。”
听完此言,元尧脸上刚刚升起的淡笑也渐渐沉了下去,自知已被这女子反将一军,但又深知叶离说话有理有据,在大庭广众之下若再阻止,便失了道理。不过,他随后一想,黄氏病重,陆渔依旧不现身,怕已经凶多吉少,大概是自己太过小心翼翼了,自己乃是一朝天子,岂能容不下这小小陆家。于是乎,事到如此,他也慢慢释怀了,便道:“既然陆家去意已定,那朕,祝你们这一行,一帆风顺!”
叶离不由一喜,谢道:“臣妇替陆家,多谢陛下!”言讫,即扶起黄氏。
陆潇也搀扶着陈曦行,往车驾走去。至于与御林军厮杀而倒下的府兵伤兵,随后古岳山庄的人也去车行雇了许多驾马车,将他们运载上车了。约莫半个时辰,车驾再度启程。
元尧依旧骑于马上,目送陆家远去。此时的他,脸色是万分复杂。而同样脸色复杂的,还有一直坐于车上的宁桐。在车驾再次启动后,她终究是忍不住心中情义的冲动,戴上帷幕,揭开帘子,把头伸将出去,望了一眼远在后面小成一个拳头大小的那道马上身影。这个男人,令她又爱又恨,就像是一株罂粟花,既甜且毒。今日一别,应该就是永别了吧?她心中不禁哀叹一句:“你我终究是缘分不够。”
似乎在冥冥之中有羁绊,元尧竟然心下一悸,不用寻找就把目光落在了车帘外的帷幕女子上。他由是露出了愕然的神情,不禁生起了淡淡的疑问——“这女子究竟是何人?为什么看着她,我有种心痛的感觉?”然而,仅仅是淡淡的捺起,很快就不放心上。
由于载了伤兵,所以马车多了七辆。十辆马车行过朱雀大街,甚是夺睛。慕容子由高举着“陆”字旗帜,与古岳高手骑马于前。由是,帝都百姓才知是靖军侯府家眷离京南下,纷纷夹道相送。堂堂一代名将,竟然如此收尾,帝都中人大多为此而感到惋惜。
车驾出京,过十里凉亭,消失在春雨霡霂中,消失在山野绿踪里。
陆家是离开了,但是帝都的大雨并不会从此停歇,且看它头顶上浓墨的乌云,有越加暴烈之趋。
······
蘅州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立春三月,田畴水浸耒,巷陌泥蘸足。
古岳镖局,楠香院里,珠箔弹音,冥濛不见暮光。
与此同时,还有落子的声音。
陆渔着一身寒衣,立于方形雕花窗前,与人对弈。
而对面坐着的人,既不是商昭也不是郭岚,而是钟离御。原来在元尧前脚离开蘅州,钟离御后脚就进了城。他听了元尧被刺杀之事,就去北穆横街的穷人巷子里查访了一番,发现了有三个人先后出现在刺杀现场,又从一个小孩子的口吻里得出了秋水长天的线索。于是他在蘅州逗留了一阵子,决定查找手持秋水长天的人一番,但都没有什么线索。可在一天晚上,他路过古岳镖局的时候,看到一人翻墙而入。他于是就跟了进去,并在那人即将揭窗而入的时候,与之发生打斗,最后以平手收场。那人最后不知所踪,可他迟了一步,正想离开的时候,被从天而降的人挡住了。
“那晚,我追人至古岳镖局,看到你出现,我都不敢相信,死了的人竟然会复活。”钟离御一边落子一边说道。
“这不叫复活,而是浴火重生。”陆渔一样是落着子一边答话。
“浴火重生?这倒是贴切。”钟离御目光盯着棋盘,淡淡道:“皇者无情,自古亦然,在云隐被灭以后,我就已经看透了。你说,当初我和你,还有你妻子,三人风雪入洛州,夜袭千灀山,现在回想起来,是不是太过可笑了?”
“人生哪有这么多可笑,只是抉择罢了。说实话,我至今也不后悔。我一直想真正效忠的,不仅仅是一个君王,更是芸芸百姓。有朝一日,在恰当而无后顾之忧之时,我定会重返帝都,去问问元尧,他良心可安?”
钟离御手捏一子,却迟迟没能落下。他语气突然低沉了起来,“有一句话,我一直想问你。你是陆氏的后人,而我是钟离氏的后人,难道你就不恨我?”
“恨!”陆渔沉沉答道。
等了许久,等来这一句话,钟离御脸色一变,手中黑子也跌落。可接下来陆渔的话,又让他从低谷中爬起来,只虚惊一场。
“所以,你的《太玄经录》我是不打算还你了。”陆渔轻轻一笑。
“一年之期早已过了,你什么时候见我来取过?”钟离御也跟着一笑,而后想到什么,笑容渐渐敛去,凝色道:“你说,赫连城出现在蘅州,还从陈曦行手中救了陛下,到底是何居心?”
“这也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事,不过······”
“不过什么?”
“不管他是什么居心,现在······都与我无关了。”
“赫连城可以忽略,难道慕容忧有没有暗通大梁,你也不关心?”
话及此,陆渔落子的手一滞,剑眉冷沉,“你有什么打算?”
“我回去云隐山庄祭拜一下乔儿。”落子铿锵,钟离御同样眼色一寒,”然后进京!”
“这一局,你赢了。”陆渔故意让了一字,寓意让钟离御旗开得胜。
钟离御会意,直起身来,拱手道:“那我就告辞了。盼望你我心结尽解之时,共会帝都,畅饮绿篱酒!陆兄保重!”
陆渔亦直起身来,拱手道:“保重!”
目视钟离御撑伞而,陆渔才转身走回房内。
这个时候,郭岚欢欣雀跃地跑进来,喜道:“虞大哥,嫂嫂她们已经进蘅州城,快到古岳镖局了。”
听罢,陆渔脚步猛地刹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