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火的地方是一个小镇,距离骁果军驻扎点十里。其时正有一伙近千人的贼寇纵火劫掠,杀得百姓哀嚎奔走。
陈子放猛地转头,望向小镇方向,闻得那声声微弱而凄厉的惨叫,不由脸色一暗。
陆渔沉声道:“那边在杀人!”
陈子放收回目光,对陆渔道:“陆兄,你们在此,我率军去看看。”
陆渔道:“我们也去吧。”
陈子放点点头,越过陆渔,疾步回至骁果军营地,高声令道:“听令!”
一千骁果军全部起立,摆正态度。
陈子放环视一眼,令道:“全部上马,立即赶往山镇。”
叶离站了起来,慕容子由等亲卫和薛辽等三州商会的高手都站起来,听陆渔吩咐行事。
陆渔也回到了篝火前,对众人说:“我们也跟上去。”
于是乎,大家沿着山路,用了一刻钟时间赶到了山镇。一伙伙贼人在小镇里穿插,每人身上不是驮着米袋,就是抱小羊般抱着死命挣扎的女人。被抢女子的家人死命拉扯,被贼人一刀结果了性命,这样的事连串地上演着。大火烧塌了房屋,连成火海,梁柱倒塌砸到了小镇边的小河,升腾起一大片黑烟,使得整个小镇更加昏暗。
陈子放见状,勃然大怒,拔出绿澧,振臂一呼:“一刻钟内,全部剿灭!”在他一声令下,并亲自率领下,骑兵冲入山镇,杀气腾腾,将许多尚在哄抢中的、未回过神来的贼人撞得魂飞魄散。战刀挥舞,将试图反抗的贼人一个个如切瓜砍菜一样,砍翻在地。
一千骑兵以灵活机动封锁了小镇左右两口,以伍为单位封住了一些出路。说一刻钟就一刻钟,一千余贼人死伤大半,剩下两三百人全部被捉。一个方脸络腮胡子的中年大汉被捆着押到了陈子放的马前。
此人便是这伙贼寇的首领,叫洪虎。他死不跪下,还有几分硬气,最终还是被军士踹了几脚,不得不跪下。
“你叫什么名字?”陈子放居高临下,漠然而问。
“哼,老子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洪虎是也!”洪虎抬头一望,大喝。
“说,你们是哪里来的贼寇?”陈子放质问。
“老子不是贼,老子是魏人。”洪虎大吼。
这时陆渔驱马上前,望着洪虎,问道:“你们是魏人?”
洪虎以为陆渔与骁果军一伙,一同大骂:“没错,爷们就是魏人!这原本就是我们的土地,是你们这些梁人夺走了我们的土地,让我们无家可归!老子不抢你们梁人,抢谁的?”
陆渔脸色沉了沉,大声质呼:“梁人百姓也是百姓,你们岂能将你们对官府的仇恨倾泻在百姓身上?”
“我呸!我的妻子被狗官军糟蹋后,悬梁自尽了。我和梁人势不两立!”说到自己妻子,洪虎一个大汉眼泪连串掉下。
仇恨这东西,一旦沾上,就抹不掉。不管怎样的开脱,怎样的修饰,它始终不能被抹去,除非这个人死了。为此,也不好再说什么,陆渔沉默起来了,唯有叹息。
袁行朗不屑地哼了声,冷笑道:“官府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位兄弟说得对!”洪虎拉长地答,又冷笑道:“我从淮州中牟县来,官府已经派兵灭掉了一个村子。做得比我们狠多了!”
听到“中牟县”的字眼,薛辽心都提到嗓子眼了,急问:“中牟县哪个村子?”
洪虎答道:“下罗村!听说是村子有人从贼,男女老少都被官军杀光,一个活口都没有剩下。”
薛辽头炸裂,顿觉天旋地转,喷出一口血,大叫一声,从马上摔下来。袁行朗大惊,连忙下马,将他扶起,无论怎么叫唤都没使薛辽有反应。
陆渔亦下马,伸指探了探薛辽的脉搏,发现还有跳动。于是松了口气,站起来,向陈子放拱手问道:“陈兄,你军中可有军医?”
“有!”陈子放点点头,然后传唤身边一个亲卫,道:“去把军医唤来。”
亲卫应令而去,不一会一个军医汲汲忙忙跑来,与袁行朗一道将薛辽抬到别处,治疗去了。洪虎还不知所以然,吓了一跳。
陈子放也吓了跳,待陆渔往回走,投出了疑惑目光,问道:“陆兄,他这是为何?”
陆渔叹了口气,一五一十将薛辽底细说出。当然,省去了杀害官差一笔。
“想不到淮州百姓生活如此疾苦。”陈子放听后深受触动,凝色起来。魏人不服管治,他早有耳闻。超出他意料的是,魏人对梁人的矛盾深到如此不可回旋的地步,不由暗骂萧化潜无能。那么对于这伙的处置,就应该变一变了。先前定下的全部剿灭,显然不是上策,只惩处贼首即可。想着,他望向洪虎的眼神中,杀机也深了几分,喝令:“听着,逆贼洪虎带头作乱,祸害大梁百姓,罪责滔天。来人,将其带下去,处斩!”
立即有两个军士押着洪虎下去。洪虎拼命扭动的胳膊,笑着骂:“你们梁人全部不得好死!总有一天,这块土地,终要从你们手中得而复失!哈哈······”
忽地一道人影飞掠而去,将两个押洪虎的军士打翻,将洪虎托了起来。袁行朗刀指陈子放,怒斥:“我看谁敢动手!”那六个三州商会高手也加入其中,聚拢至袁行朗身边。
一众骁果军顿时横刀围上,将二人包了个严严实实。袁行朗的武艺,比之薛辽差一些,能对付得一二十个,但绝不能对付几十个精锐的骁果军。陈子放从马上翻下来,一步一步提剑向前,鹰视二人,“大梁律,蓄意杀人者判斩刑。作乱不臣者夷三族。杀!”一个“杀”字从他这样俊秀的人口中说出,更显掷地有声。
“慢着!”陆渔出声叫住。
陈子放转头望向陆渔,绷着了脸色只松了下,拱手问道:“陆兄,这不关你的事。”
先前的沉默,陆渔已经打定主意。洪虎不可救,那是他咎由自取,但袁行朗死在此地,就太可惜了。“洪虎的确罪该当斩。但袁行朗,只是一时鲁莽。”
袁行朗还没意识到陆渔在救他,“我哪里鲁莽,我头脑醒着”。
陆渔一声大喝:“袁行朗!”
这一声喝,别说袁行朗愣着了,陈子放也诧异不已。
只见陆渔越过众军,行至袁行朗身边,圆目瞪着他,“你想死吗?”
袁行朗嘴唇微动,正欲说话,却被接下来陆渔一句窃窃私语逼了回去。陆渔说的那话是“想日后收复南三州,就要听我话”。
他纠结一番,最终将洪虎放了下来。陈子放由是命令军士将洪虎押出去一刀斩了。斩了洪虎后,其余的两三百从贼他下令释放。此举的确比全部处死高明,一能安抚民心,二能彰显法度,三能缓解魏梁积怨。
当晚,陆渔一行人就在山镇过夜。
刚刚和叶离入了一间客店,将其安置入房间。袁行朗就按耐不住过来敲开了门。
“陆兄,首先多谢你在中牟县对三州商会的救命之恩。”袁行朗躬身致谢,又神情狐疑问道:“但你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陆渔眼睛一沉,连忙把门掩了,回来再对他,神情戒备万千地说:“南三州一直是大魏的南三州,不是大梁的北三州。”陆渔点到即止,不多说一句不应该说的话。
袁行朗独眼一拧,胡子一震一震的,以诧异的目光望着陆渔,突然就感觉有一层神秘的面纱笼罩在陆渔身上,让自己看不透。他此刻起了怀疑,怀疑陆渔到底是什么人。欲言又止道:“陆兄,你到底是,到底是什么人?”
“魏人。”陆渔拍拍他的肩膀。
袁行朗将一肚子疑问压下,告辞而去。
竖日清晨。
骁果军营地里,陈子放正欲上马,带人离去。忽地有一骑偏将来报:“禀督将,副督将有消息从淮州城传来。”
陈子放连忙接过,打开一看,脸色变了变。军报内容是,据斥候探得,大魏建州监军、骠骑大将军一月前离开建州,已潜入北三州。他情绪数度起伏,疑窦众生自语:“虞启,他身为一方督将,竟然犯险入北三州,究竟是什么目的?”
而后又令道:“你立即赶回去,告诉陈骁,叫他在淮州全境秘密散布斥候,探听虞启下落。我立即赶回。”
偏将应声,骑马而去。
陈子放低眉沉思,一直望着偏将远去。他思考了一会,就要翻身上马,忽地脑海之中飘起一个久久被他忽略的情报。他眉目一皱,喃喃道:“传闻虞启曾以‘疾风剑客’之名行走江湖,使得一手快剑,这个陆悠的剑法······”他一下子通过陆渔所展现的剑招,联想到了陆渔与虞启。
他又转身问陈白旸:“陆悠他们有没有离去?”
陈白旸回答:“没有,还在镇中客店。”
陈子放翻上马,脸色有些难以琢磨,勒令道:“走,去客店!”这个想法,究竟是否荒缪,他自己也不知,不过万事谨慎小心总无错。他一路骑马,一路在想,却发觉陆渔并无那么简单。一个商人,不仅武艺高超,还智谋缜密,怎么看都非一般人。不仅如此,跟在身边的人也个个都是好手。他越想,心中疑窦就更加强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