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青岩县。
山清水秀,但如今也薄雾罩冥,街上行人甚少。陆渔一行人出现在青岩县城外三里处,个个饱经风霜,脸有疲惫之色。望见远处的隐藏在灰蒙中的城池,陆渔不由唏嘘不已,既有激动亦有恐惧,这就是所谓的近乡情怯。
“侯爷,前面就是青岩县了,看是否需要下官前去通报,也好让青岩县令做好迎接准备。”一个身穿铠甲的将领策马走到陆渔近前,向陆渔拱手道。此人是羽林军中郎将肖铩,是奉了元尧之名充作护卫随行保护陆渔的。除了他,还有五十名羽林军,以及背着医囊的太医院太医一名。
“此番虞启并非要衣锦还乡,不需要弄得人尽皆知、大费周章。再说,他也不是个喜欢热闹的人。”并肩陆渔身边的叶离替陆渔回答了。
“诺!”肖铩拱手以答,眼中闪过异样目光。
“天色将晦,怕是有冻雨降下。随我进城吧。”陆渔一拉马缰,率先冲出。一行人紧随其后。
到了青岩县城门前,令人觉得奇怪的一幕出现了。只见青岩县大门紧闭,城头之上依稀有人影闪动,而下面进城的甬道上并不见行人,一派萧瑟之状,还带有几分肃杀。望着寂静的城头,紧闭的城门,陆渔愣了愣,不知发生了何事。片刻之后,一个身着官袍的县令探出了头,目光溜溜的,朝城下望了望,见到陆渔一行人,不由身体一哆嗦,颤颤问道:“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陆渔眉头一皱,高声答道:“虞启,青岩人。”
“什么青岩人,别想骗俺,俺看你就是山贼假扮的,想赚开城门。小爷告诉你们这些贼人,没门!”一个身穿铠甲的县尉出现在城头上,比之县令畏畏缩缩的样子,则表现得有骨气多了。
陆渔与叶离面面相觑,哭笑不得道:“我当了这么多年朝廷的军,现在反过来成了贼了。”
叶离凝色道:“这样看来,青岩是出事了。”
肖铩一举手中战刀,指着城头喝道:“哪来的贼人?快打开城门!否则休怪本将刀下无情!”
城墙上那县令就是听见厚重马蹄声才让人关闭城门的,今见城下的人一个个凶神恶煞,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双腿一软,竟然就倒在城头。
县尉啐道:“我呸!还本将,一群打家劫舍的强盗竟敢自称将,真不怕笑掉人大牙!”
肖铩被气得火气,怒喝:“城头上的人听着,本将乃是天子羽林军麾下中郎将肖铩,奉圣上之令护送功臣回乡。尔等还不速速开城,难道想抗命造反吗?”说完,他拿出了自己的官印,举于头顶。
县令爬起来,伸出头,眼珠子突出地朝肖铩官印张望。大惊失色道:“还真是官印啊!莫非真是朝廷来人,可我没听说过有什么功臣是我青岩的人啊······”
县尉凑过来,跟他说:“王大人,我看那什子官印也是假的。依我看就放箭把他们赶走吧,也就是几十号人,下官还是有把握的。”
王县令摇头道:“不不,方才我没细看。现在仔细一看,下面那些人身上穿着的铠甲并非凡品,尤其是那领头凶神恶煞那将,就算是州府都尉也没有啊。此外领头的那个公子,看上去气宇非凡,才貌出众。又有官印为证,看来不似有假啊!你速去开城门。”
县尉虽也不甘,只好做罢,下了城墙,令人打开了木栓,拉开了城门。
陆渔一行人策马而入,在离城墙十步的地方停了下来。
肖铩大喊道:“方才说本将是贼的人何在?”
县尉疾步走过来,拱手道:“正是······”他还没说完,一把刀便抵在了他的脖子边上。
肖铩喝问:“你是谁?”
这时县令走下城墙,看见这场面,又吓得战战兢兢,连忙冲过来圆场道:“这位将军不要冲动,不要冲动。他是青岩的县尉,而下官是青岩的县令。只因最近屡屡有贼人来劫掠,弄得人心惶惶。我们有眼不识泰山,误会了将军,还望将军恕罪!”说着,他就拉着县尉跪下了。两人皆是战战兢兢的样子,真怕肖铩不顾什么,直接结果了他们的性命,那如同是结果了两只蚂蚁这么简单。
肖铩冷哼一声,望了眼陆渔,道:“你们诬陷本将是贼也倒罢了。你们可知面前的人是谁?他可是我大魏赫赫有名的靖军侯!”
“靖军侯?”县令与县尉相望一眼,俱是大惊失色。
“原来您就是大魏靖军侯啊?请恕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小人早就听过你的大名,没想到还有福气见面,真是三生有幸。”县尉抬头望着陆渔,满眼狂热之色。忽而又想到自己方才举动,叩首道:“小人真是糊涂了,竟敢挡侯爷的驾,请侯爷降罪!”
县令也叩首道:“我才是主官,与县尉无关。请侯爷降罪!”
陆渔方才见县令一派胆小如鼠的样子,便没有好印象,今见他能够主动揽责,也刮目相看。轻抬手掌道:“你们都起来吧。你们是青岩人,我也是青岩人,说起来大家都是乡亲,没什么罪不罪的。不过,你们说的山贼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要一一报来。”
接着县令便将其中内情一一道出。原来自从镇海军走后,东境失去了巨大的军事威吓力,很多原先被姚侃杀得如同过街老鼠的绿林强人东山再起,屡屡洗劫镇村,有的还“强强联合”,向县城下手。近来青岩就是遇到了这么一股“强强联合”的贼人。据县令估计,他们有一千余人,是青岩县兵的三倍有余。前几次派来了一个头领,勒令青岩县令在九月十五前交出一百车粮秣,五十车锦缎,以及一百个美女,若是到期不缴纳或是缴纳不足,他们将会血洗青岩。
“九月十五,就是明日了。”陆渔一切恍然大悟,“怪不得你们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县令叫屈道:“先不说山贼们要的这些东西,仅凭我青岩县能不能凑得出,就算是凑得出,下官也绝不会交给这些作恶多端的强人。”
“所以,在县令大人的带领下,小人就召集了全县的守军,还发动了一些城里的青壮,天天在街上巡逻,搜捕奸细。准备与贼人决一死战!”县尉慷慨激扬地道。
“很好,你们还有几分骨气,不堕了朝廷的颜面。”陆渔赞叹了他们一句,“不过你们大开城门,又让人当街搜捕,这就等同于告诉贼人,你们准备反抗了”。
县尉一拍头,恍然道:“侯爷说得对,我这猪脑子······”
陆渔望了眼冷冷清清的街道,以及躲在民宅窗棂背后偷看的百姓,不由一阵火起,冷然道:“你们放心吧。我倒要看看是怎样的贼人,竟敢公然威胁朝廷官府!”
县令与县尉俱惊喜万分,扑倒在地,拜谢道:“有靖军侯在此,莫说一千强盗,即使是一万大军,我等也不怕。下官、小人,愿听从侯爷差使。”
陆渔下了马,在他们耳边呢喃了几句。县令和县尉连连点头,便应令匆匆而去。
“肖中郎!”
“末将在!”
陆渔也在肖铩耳边说了些悄悄话。话听完之后,肖铩再度上马,带着五十羽林卫出了城门。
叶离见陆渔神秘兮兮的,不禁凑过来问道:“喂,你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陆渔笑道:“之后你便见分晓了。现在我们回家吧。”他特地将“回家”二字说重了几分。
叶离双颊一红,娇嗔道:“装神弄鬼!”嘴上是这么说,手脚却被陆渔都快,一溜儿烟跳上了马。
行到城东乌石巷,天色愈加阴沉了,也升起了大雾,将百步之外的景物遮挡在太虚幻境内。一座偏僻而寂静的笆篱庭院在雾中露出了一角,静悄悄的,显得荒无人烟,比之上次归来更添了几分诡异气氛。
陆渔从主街拐入小巷子后,没走几步,见到自家篱笆院,便停歇了下来,心神激荡,难以言说。这一刻,他比之任何时候都担心陆老的病,担心黄氏和潇潇是否安好。生怕黄氏头上再添一根白发,脸上再添一条丘壑,也生怕潇潇骄阳似的脸蛋上失去了欢乐的表情。
“师父,好大的雾啊!会不会有妖怪啊?”卫慧稚嫩而娇滴滴的声音响起。她往叶离怀里缩了缩,似乎有些惧怕雾中未知的景象。“师父,你说的潇潇姐姐真的在里面吗?她要是被这些雾吃掉了怎么办?”
闻得童稚天真之言,叶离哭笑不得,伸出一根青葱手指点了点卫慧瓷瓶似的小额头,宠溺道:“你呀你,想什么呢?这人间哪有妖怪的,都是骗小孩的玩意。就算有妖怪,你和询儿可是我们的徒弟,可不能给吓倒了。”
“叶姐姐说得对!小妹你放心,哥哥学会了本事,会保护你的。”卫询拍拍心口,俨然一个小大人模样,别说多可爱了。
“哥哥,以后谁保护谁也说不定呢?”卫慧不服气的样子。
“说得好!谁说女孩子就一定要躲在男人身后!乖徒儿,总算给师父争气了。”叶离摸摸卫慧的头,挑衅地瞅了眼抱着卫询的陆渔。
陆渔一脸无辜,还能说什么,还敢说什么呢?
卫慧大眼睛一亮,扭头问向叶离道:“师父,我最近有件事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今日向师父请教。”
叶离温柔问道:“什么事呀?”
卫慧望向陆渔道:“日后您和陆大哥成亲了,我哥哥喊您作师娘,那我喊陆哥哥什么?”
这一问倒是把叶离问懵了。她连忙向陆渔望去,见陆渔也是哑口无言地望着自己。两人大眼瞪大眼的,竟然被个孩子问倒,皆羞愧无地。
“我说你年纪小小的,脑瓜还真是不小啊!”叶离捏捏卫慧可爱的小脸蛋,捏得卫慧直叫:“师父被我问傻了吧,哈哈······”
在通往篱笆小院的巷子里,传出铜铃般的小声,而骏马越行越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