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魏帝派尚书令胡白庭至城外军营代为犒军。
镇海全军聚集在点将台前,迎接天子特使来临。
将台上,胡白庭庄严宣读圣旨:“王师镇海,代天伐罪,讨平不臣,厥功甚伟。今朕特赏以薄礼,犒尔劳苦,布泽天恩!另牙将虞启,屡出奇策,文武双全,乃我大魏英才俊杰,特加封为明威将军!”
众人拜谢:“谢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陆渔另外拜谢:“臣虞启,拜谢陛下!”这明威将军是一种散武官,并无实权,不过是以示荣誉罢了。
宣读完毕,胡白庭笑吟吟道:“这是陛下的赏赐,姚督将收下。”
只见一队军士托着酒肉、绸缎,放于将台上。
姚侃笑着应酬道:“多谢陛下天恩,多谢尚书令不辞劳苦!”
胡白庭笑道:“姚督将客气了!”
姚侃吩咐陆渔道:“虞启,你将这些赏赐给将士们分发下去。”
胡白庭笑问:“不知姚督将可有闲暇,可否带本官走一下军营,也好让我见识见识镇海军的威风?”
姚侃犹豫了一下,“这······既然尚书令有此心,末将就陪尚书令巡视一遭!”
于是,姚侃就陪着胡白庭单独行在军营里面,逛了一圈就回了中军帐。
“看到镇海军军容整齐,军士精神焕发,才知姚督将带兵有方,果然是名不虚传啊!”胡白庭赞道。
“不敢当,尚书令谬赞了!”姚侃有疏远之意。
“青罡剑使得可还称心?”胡白庭突然凝着姚侃,饶有深意问出。
姚侃愣了愣,看了下手中佩剑。自从收到青罡剑,他就没有用过。于是他将横在架上的青罡取下,双手奉还给胡白庭,“多谢尚书令抬爱,只是末将已老迈,青罡剑在末将手上,怕是暴殄天物。既然今日尚书令说起,末将就将它归还,希望它能寻得真正明主!”
胡白庭望住姚侃片刻,眉心跳扑,生起隐怒。继而冷哼一声,一把夺过青罡剑,转身而去。“不识货!”
这时陆渔刚好就在帐外,听到了帐内谈话。与一脸阴沉,拂袖而出的胡白庭撞上。胡白庭给了陆渔一个冷色,然后大踏步而去。
陆渔望了眼那个权势背影后,就转入军帐,见到姚侃心不在焉的样。禀道:“督将,属下已将所有赏赐分发下去了!”
姚侃点了点头,“辛苦了!”
陆渔迟疑一下,还是问了出口,“刚才,我见到尚书令走出,好像······”
姚侃叹息道:“你也不是外人,跟你说了也无妨!帝都格局你知道多少?”
“略有所知!”
“胡氏权重,与士族官宦各成一方势力。这两者,党同伐异。我都惹不起啊!也只有敬而远之,才不会惹祸上身!”
“督将,恕我冒昧一问。现在大皇子已经没了,士族对你又生了嫉恨,对于今后的前程,督将可有想过?”陆渔试探姚侃。
“你想劝我选一边?”姚侃脸色有些沉下。
“督将不要误会,属下没有那个意思。只是觉得可惜,大皇子和二皇子都气度不凡,却一个没了,另一个又英雄无用武之地!”陆渔故意提起二皇子,想看看姚侃的反应。
姚侃想到二皇子,亦长叹一口气,“是啊!二皇子刚毅果敢,深怀才器。可惜势单力薄,只能潜渊!”
“督将也不需太过忧心。朝廷不会允许镇海军在雍州停留太久。大军迟早要返回徐州的。这段时间里,我们要约束士卒,严明军纪。只要不出什么意外,被人捉到把柄,就一切都好!”见姚侃对于元尧很是欣赏,又不屑于士族和胡氏,便知拉拢他大有可为,陆渔不禁窃喜。话虽如此说,但心却琢磨怎么留下。
姚侃点点头道:“你说得对!”
胡白庭回到皇宫向魏帝复完命后,立刻到刑部尚书召贾家拜访。
召贾听到下人回报,连忙出府相迎,躬身道:“不自知尚书令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胡白庭点点头,道:“嗯,召大人,本官有事找你!”
召贾闪身一边,恭恭敬敬,“尚书令请进!”
二人入了府,来至中堂。胡白庭给了召贾一个眼色。召贾会意,将所有下人打发走。
“尚书令可是有要事需要下官去做?”
“你准备一下,这几日徐州会有人来状告姚侃贪墨州库存银。接到供状后,你要即刻立案,将案宗做得妥妥贴贴。”
召贾大惊:“姚侃贪污?他没有接下尚书令的橄榄枝?”
胡白庭阴沉道:“既然他不知好歹,我也就没办法了!”
召贾不解道:“可他是外将,迟早要带兵回徐州。尚书令上书陛下,尽快把他撵走就是,何必大费周章去办他?”
“因为今日他再度拒绝,反倒令我想起了一件事。”
“何事啊?”
“胡班说过,虞启送元巍灵柩回京那天,元尧出来了迎接。你可还记得?”
“下官记得!还有欧阳烈。”召贾眼皮一撑,愕道:“尚书令的意思是······元尧与镇海军早有勾结?”
“虞启本是元巍的人,他又怎么和元尧搭上线。还有,淳于眛说他不是被元巍的人所捉,那捉他的人是谁呢?这些都值得玩味!”
“难道,元尧和元巍早就是一伙人。而现在姚侃已经投入元尧麾下?现在听尚书令这么一说,也不是绝无可能,不然难以解释这个虞启为何屡屡受姚侃赏识!”
“不管姚侃和元尧之间是什么关系,只要姚侃不为我效力,那他就是我的敌人!这么多年官场上的打滚,让我明白了一件事。藕断丝连,最后都是断不了的!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两万镇海军若被握在姚侃手中,这让我实在放心不下!”
召贾应道:“下官明白了,请尚书令放心!”
在芸州的郭荆收到大皇子死讯后,躲过胡白庭的眼线,就马不停蹄地赶来帝都。终于在魏帝犒军的日子来到。在二十里古亭上歇下马,眺望横在平地上的镇海军营,心情沉重如山。
俊秀公子,栖马古亭。
他叫住一个巡逻的斥候兵,吩咐他进营向陆渔传信。
此时陆渔正在将台前观看军官比武。收到斥候来报,知道二师兄郭荆来了,不由飞马冲出军营,直朝二十里古亭奔去。
黄骠撕风,须臾就疾到古亭边。见到二师兄恬静出尘的风姿,陆渔大喜,一边下马一边喊:“二师兄,你来了!”
“师弟!”郭荆微笑。
陆渔跑入古亭,笑道:“二师兄,最近还好吗?”
“在芸州读书,日子也是一天天过!”郭荆一脸倦容。
觉察到郭荆心情比之以前没有了洒脱,多了沉甸,陆渔就知他为大皇子的逝去而伤神。“二师兄,大皇子已经葬入帝陵,你来是祭拜他么?”
郭荆伤感,道:“是啊!他走了!我要去拜祭他!”
“帝陵有卫士把守,无诏不可轻进。不过,凭你我的轻功,暗中混进去应该没问题。”
郭荆点点头。
就这样,陆渔带着郭荆朝帝陵奔去,在离帝陵五里的一处隐蔽地方藏好马,然后步行而走,最后成功潜入帝陵。
帝陵内。
郭荆手拿一壶酒,跪下,朝大皇子墓碑前横地一洒,然后拿出祭文烧,哽咽道:“少结门谊情,赠诗复弹音。乐君之雅具,慕君之仁风。神融一知己,惬上白云端。权柄刮骤风,分藏在西东。志士殁屠刀,江河沉消日。锦衣引恣宦,徒受无端摧。由是奋为抗,山河把入心。嗟乎中道逝,何遽去别友。自后不见容,惟画悼念君。尚飨一薄酒,愿君得仙踪!”读完后,泫然泪下。
陆渔劝道:“二师兄,斯人已逝,你也别太伤感了。”
郭荆叹道:“知己难逢,同道难觅。仁风不拂,前路渺茫啊!”
“大皇子临终前,我就在他的身边,看着他闭上目,留下泪。他是心有不甘,奈何天命不眷!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也能理解你为什么要扶持于他!”
郭荆站起,缓缓转身望住陆渔,又转开目光,落至远处。合上双目良久,待睁开时沉沉说:“人之相识,贵在相知,人之相知,贵在知心。那一年,我与他在渭州听潮崖,纵论天下,彻夜长谈,卧席共眠。争得脸红耳赤,又意志趣合。那心情啊!就如滚滚泗水一样,潮涨潮落······”
“他临终时给二皇子写了一封遗书,用血所写!”
郭荆脸色微澜,不由问:“血书?里面说了什么?”
陆渔便将血书一字不漏背出。
郭荆听后不禁触动,噙住泪目。
“二皇子跟我说,他和大皇子早已结盟,共抗胡氏。”
“二皇子······原来你的选择真是二皇子!从斩马刀被灭开始,胡白庭屡屡被捉住破绽,我就怀疑是你!”
“没错,我选择了他!”
“为何?”
“我说过,今有内臣凋敝,外有大梁窥视,需以刚复为治,奠清平之基,遂仁者立于磐石则祚远!”
“二皇子会怎么做?”
“内除权臣,振兴国力,出兵南境!”
郭荆心重重跳了下,惊问:“出征南境?原来······你真的继承了师傅遗志!”
陆渔不语,因为不只是遗志这么简单。从元尧身上,他看到了希望,大魏皇室仍有虽艰难但砥砺前行的贤明者!从姚侃身上,他看到希望,大魏将士敢杀敢死!从欧阳烈、宁真身上,他看到希望,魏臣仍有不同流合污,想做正事的纯臣。
“师弟你怎么确定,二皇子上位之后,能做到第二步,第三步?”
“以后的事谁也不知道!我只想去搏一搏,求个问心无愧!求个余生无悔!人生下来不是为了抱着枷锁,而是为了展开双翅。”
“说得好!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当志存高远,砥砺前行。”
“二师兄,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两日后寒山寺,我想······先见一见二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