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温温其恭
柳馥2019-03-02 23:383,662

  到了令尹府之后,李猜将召平托付给了府中负责接待的舍人,自己就跟他的卫从一起去西市的酒肆喝酒去了。于此,召平不由得有些懵,而那位舍人倒是见怪不怪,笑语道:“左车,他素来如此不羁。景君勿要见怪,请随我来。”

  “左车?”召平吃惊道:“等等,他不是叫李猜吗?”

  舍人愣了一下,尴尬道:“额,他是叫李猜,小字左车。”

  召平道:“名和字不是应该相照应的嘛?猜,其字从犬,本意是疑恨呀,今人多用其揣测,推测之意。左车跟猜这个字没有半点关系呀。这个小字有点奇怪啊。”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毕竟,我只是一个舍人。您别看我有四十多岁的样子,就觉得我是府中的旧人。其实,我在这府邸待的时间也不久。李君家的事情,我真不知道多少。您呀,别为难我了,还是快点跟我入内吧。主君,已经在正堂候您多时了。”那舍人说完,便十分恭敬地拜了一礼。

  见此,召平也不好意思继续多问,便草草地应了一声好,且随那舍人从外府的东门入内。一进东门,召平便注意到脚下的路变样了,变得荧荧发亮。因为地面上嵌满了紫贝。顿时,召平忽然想起来了屈子《九歌》篇河伯一章中描绘水下河神所居宫殿的辞句,即鱼鳞屋兮龙堂,紫贝阙兮珠宫。

  召平小时候很喜欢听师傅说屈子的辞,因为屈子的辞很绮丽。在屈子的诸多作品当中,他最喜欢《九歌》篇。因为《九歌》每一章不仅用辞绮丽,内容还充满着想象。就拿河伯章来说,用鱼鳞和紫贝来装饰宫殿,这不就充满着想象嘛!召平从小跟着昌平君学艺,常常出入王侯之家,秦国的宫殿也没少入,但是他从没有见过用鱼鳞和紫贝所装饰的居所,更不用说拿紫贝铺路了。说起来,紫贝在不靠海的秦国,根本不多见。所以,他一直觉得鱼鳞屋兮龙堂,紫贝阙兮珠宫,那只是屈子的想象。

  今天得见这条紫贝路,召平才知道原来屈子的这两句辞也是源于生活的,并非全然地凭空想象。不过,看着眼前这条荧荧发亮的紫贝路,他感叹富丽之余,又有点像真景驹一样叹惋这份富丽奢靡背后的不值。虽然楚国东南的吴越之地靠着大海,但是楚都寿春离大海其实很远。所以,这条紫贝路能辅在寿春的令尹府,其背后所耗费的人力物力想来是不少的。而这条紫贝路除了漂亮之外,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召平感觉走这紫贝路上的感觉,跟走在石子路上也没什么区别。但是石子路的造价要便宜很多,起码不用大费周折地从海边运紫贝到此。于是,召平想着想着,他不禁用景驹的语气,叹道:“墨子曰,民德不劳,其兴利多矣!这条紫贝路反其道而之,不知道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真是令人惜哉。”

  舍人笑着回头道:“只是惜哉吗?我看景君是想说华而不值吧?”

  召平思量一会儿,微微点了一下头。舍人又微笑道:“景君,不愧是兼爱尚俭的墨家弟子。不过,我家主君并非是好奢之人。这紫贝路是春申君当令尹的时候,命人铺就的。其实,府中大部分贵重的陈设也都是春申君为令尹的时候,命人布置的。我家主君只不是延用旧物罢了。唉,主君用旧物也是为了你们墨家说得去其无用之费。”

  “这也是去其无用之费?这紫贝路除了好看显富之外,跟石子路也没区别啊。另外,先生您不说自己入府时间不久吗?怎么会如此清楚这紫贝路是春申君那会儿就有的呢?”

  舍人淡然道:“那是因为我入府供职的时候,头一回见这紫贝路跟景君一样感慨。然后,引我入见令尹的舍人就跟我说了这紫贝路的由来。对了,景君,如你所言紫贝路和石子路没什么区别,那又为什么再费一次周折把已经铺好的紫贝路都铲掉,改换石子路。这样做除了彰显自己好节俭之外,也不很劳民伤财嘛。我以为真正的崇尚节俭是不会那么做。这样做无异于叶公好龙。”

  “也是,先生好辩才。”召平主动地拜了一礼。见此,舍人一边谦虚地说不敢当,一边很礼貌地扶起了召平。两人触手之间,召平注意到对方的衣袖外面照着的布料是粗麻,内里却是织锦。想来这位恭顺好礼的舍人非同一般。往下发生的事情,对他来说既意外又不意外。

  那舍人带召平走到了正堂门口,他很恭敬地向门内附身拜了一礼,随后开始呈报。一切都呈报完后,他又礼貌地跟召平拜了一礼,才缓步退下。接着,召平便独自步入了正堂。结果,正堂之内空无一人。正当召平准备出去的时候,婢子们端着酒菜鱼贯而入,布置起了筵席。为首的婢子更是笑着对召平道:“君子稍待,主君说了他去换一身衣服,一会儿就过来。”

  随后,待婢子们差不多把筵席布置好了的时候,她们的主君令尹也来了。见此,婢子纷纷拜礼道:“见过令尹。”

  一旁的召平见入内的主君竟然是刚才的那个舍人,他顿觉有点意外地愣住了。虽然他之前是猜想到了这位舍人非同一般,但是他不曾猜想这位不一般的舍人竟会是令尹李园。因为这人从头到尾的表现只能用温温其恭四个字来形容,任何人都很难将这样恭顺的人跟满是杀心的权臣联想到一起。

  不过,召平转念一想吧。这可能也不算是意外。毕竟,人不可貌相。李园的口才和谨慎跟他现在的官爵还是相契合的。于是,回过神来的召平赶紧拜礼道:“晚辈景驹拜见令尹。且谢令尹搭救之恩。”

  “景君,我也没帮你什么事情呀,何谈搭救?你真是太客气了。来来来,快入座。”李园一边挥手示意让婢子退下,一边热情地引召平入席。待婢子们都离开之后,李园立刻沉色道:“景君,你久居咸阳,刚回楚国。想来不太了解现在寿春城的情况。之前的事情,你不该拜谢我,应该去拜谢李猜。”

  召平道:“他叫李猜?不是叫李左车吗?”

  李园笑道:“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没有告诉我,不仅你入城的时候被项燕扣住,还是以莫须有的行谍罪被扣的。我呢,要是知道你因为这个罪名被扣的,那我可能不会让我的妹妹给你们景氏下宽赦的诏书。”

  “诚如此,我是当谢李君,也当谢令尹。毕竟,没有令尹出手相救的话,我已经跟同行的召平一起被项燕将军构陷秦谍了吧。多谢令尹。”召平言罢,又拜了一礼。

  李园自斟了一杯酒,泯了一口,冷淡道:“呵呵,景君,甭拜礼了。没你在入府的时候,见紫贝路引墨子之言的那番叹惋,我也不太信你是真景驹。毕竟,蔡城关死了那么多人。凭什么就你们两个人能逃过此劫?项燕怀疑你们也不是没有道理。”

  召平起身,装作一脸茫然地问道:“蔡城关?令尹是怎么知道我们在蔡城关遇上盗匪?这事情我们在雍门议论堂跟项将军说的时候,老人家都不信我们,说他并不知道有这么回事情。”

  “项燕会不知道?”​李园挑眉笑道:“我知道的事情,项燕不会不知道。他可是楚国的老候正,他在春申君没死之前就已经掌管谍事,现在他门下的刺客和耳目比我门下的人还要多。而且现在蔡城关的守将,正是他的次子项梁。项燕若是不知道你们在蔡城关遇上了盗匪,那盗匪的事很可能跟他有关系。”

  召平故作吃惊道:“啊?您的意思是那群盗匪是项将军派得来的人?”

  “我只是说很可能,没说一定是。不过,你这次从秦国回楚国,可是有秦国锐士护送的。按理说,一般的盗匪不可能会是秦国锐士的对手。其实,我手下一般的门客也做不到对抗锐士。这事能办成,恐怕只得如项梁和他队伍中的王卒。”

  召平心想李园可真是人不可貌相,看着他温温其恭,行事作风也很好礼。但是,他真实的为人却阴险得可以。眼下他说这话,是明摆着把蔡城关的事情全甩锅给项燕。然而,那日在蔡城关有三波匪徒,除了景驹自己折腾那一群墨家弟子之外,剩下的两波人里,可能有项燕派去的人,更有你令尹派去的。毕竟,在那三波人当中,有一波人的兵器上还刻着令尹府造的字样。

  想到这,召平叹了一口气,又装作惊诧不解道:“可是项燕将军为什么要这样做?我和他没什么个人仇怨啊!我们景氏跟他们项氏也没什么恩怨啊!他干嘛这么恶毒非要置我于死地?”

  “景君,这不是恩怨的问题,而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事!”

  未待李园说完,召平就装糊涂地插语道:“令尹,我可不是匹夫!”

  “景君,你当然不是真匹夫,你真是匹夫的话,在蔡城关也就不会遇上那些盗匪了。我刚才的话,只是一个比喻。我和你明说吧。眼下大王突然病故,如今的楚国嘛,主事的人除了我,就是项燕,然后就是三户。你们三户是楚国的公族世卿,按理说现在要论治楚托孤,谁当排先?你们应该排在项燕的前面,甚至是我的前面。毕竟,你们跟大王是同宗亲戚,我只是一个外戚。项燕连外戚也不是,他跟大王没有亲。为什么你们排到了后面,他排到了前面呢?因为大王一死,项燕就以遗诏之名,殉葬之由逼死了好多三户子弟。你是景氏的大宗嗣子,而景氏又是眼下三户当颇有实力的。所以,项燕才这么想除掉你。”

  听到这里,召平算明白李猜为什么会说楚国如今的朝中事可谓波卷云诡了。看来现在楚人除了忙于王丧抓秦谍之外,还忙于李项两派的内斗。眼下李园跟他说这些事,显然是有意拉拢他一起对付项燕。召平不由得在心中感叹,李园还真是实在,杀不了就想法拉拢,利用其资源。

  不过,聪明人之间的利用,从都是互相的。于是,召平装作无措地拜礼道:“那我可怎么办好?项燕这次没得成,肯定还会有下次的呀!令尹,您可得救我!”

  备注:在湖北潜江市龙湾发掘了楚王宫殿遗址,遗址中发现一条以紫贝缀砌的径道,它宽约2.4米,长约10米。

继续阅读:第十九章:弃卒保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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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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