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行道迟迟(上)
柳馥2019-02-13 09:393,150

  武关,在秦哀公的时候,还被老秦人们叫作少习关,它曾是秦国南方最为重要的关卡。因为武关地处商於,而商於这地方号称秦头楚尾,顾名思义是秦楚的边境。在过去三四百年的时间里,秦楚两国在这里发生了很多兵戎相见的磨蹭。曾经秦国在这里投入的军备跟他们在东面函谷关同晋国相争投入的差不多。不过,现在函谷关东面早就没了晋国。因为晋国在两百多年前就被找赵魏韩三家世卿给一划为三了。

  三家分晋之后,韩国的疆域正好处在函谷关的咽喉,他们挡住了秦国东出的道路。所以,韩国也成了秦国并天下东进所灭了第一个诸侯国。如今,函谷关以东的土地尽归秦国所有的,而武关以南的大部分土地,也早在秦昭王那会儿,就纳入了秦国的版图。如今的武关虽然依旧是秦国的要塞,但它已经不是秦楚的边疆。想要去楚国,得往东走上数千里路才行。不过,若只是想要寻一下楚人留下的建筑倒是不用走那么远。武关一过,南面秦地不少曾是楚国的故地,因此沿路有不少楚式氏亭台楼阁。

  景驹透过车窗外,看着那些早已人去楼空的楚式建筑,默默地长叹一口气。坐在他边上的召平,道:“景君,楚王英年早逝,这固然是一件让人叹惋的事情。但是事情未必全是坏的方便,事情往往都是福祸相依的。但是你因此可以回楚国吊唁,这也未尝不是因祸得福。毕竟,能回故乡对谁来说,横竖也应算是一件好事情。你不用总这样长叹吧。我看你从我们出武关开始,就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其实,武关一出,我们离到楚国又进一段路。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这算好事吗?”景驹尴尬地笑一笑,道:“召兄,你对我们楚国的太不了解吧。你们送我回楚国在秦段是好走的,但是等到入楚国就知道前往都城寿春的路不好走。”

  召平按了一下腰间的宝剑,淡然道:“我对楚国不是很了解,但也不是全然不了解。五年前,我有去过楚国一次,也听过不少关于你们令尹李园的传闻。如今嘛,我大概能理解你话中的意思。你是担心令尹李园会在我们入楚景之后,会遭遇到他暗下的杀手,是吧?其实,这事情你不用很担心。这次大王调拨给我的人虽然不多,但是我们秦国的锐士。他们的身手都很好。我们一定会把你安全地送到寿春城。当然,你若是到了寿春还心有所虑的话,那我看在我们认识也有些年头的份上,我出于私人的友情义务给你多当一阵子保镖好了。”

  “那太好了。不过,我叹气不全是因为担心李园会在楚境下杀手。”

  召平挑眉道:“这样的话,那你叹气莫不是跟五年前的齐公主一样在我们秦国待十多年了,习惯了关中的生活,舍不得回楚国了?”

  “舍不得谈不上,怀念倒是有些的。”景驹又瞥了一眼车窗外那些残破的楚式空屋,叹气道:“唉,尤其是到这楚国的故地之后,我是有点怀念你们秦国关中的繁华了。不过,我叹气不是因为舍不得在咸阳的生活。其实,我们楚国的都城寿春也是非常繁华的。而寿春城中,我们楚国贵族们的生活论精致程度的话,保不齐还胜过你们秦国。唉,我叹气,其实有相当一部分因素是我见不得此地竟变得如此萧索。你看路边的那些楚式楼台,现在还有几处住着人家呢?召兄,你不觉得这些屋子空着很可惜吗?”

  “我还是没想到景君这么心心念念地记挂楚国啊。”召平瞥了一眼窗外,道:“还好吧。楚人走了,自有秦人搬进来。这些屋子空着也只是暂时的。”

  景驹摇头挥手道:“召兄,你误会我了。我见不得此地竟变得如此萧索,不是因为这里曾是楚国的故地,而是我单纯见不得浪费。因为这不符合我们墨家节用的观念。墨子曰,去无用之费,圣王之道,天下之大利也。这些屋子若他日真有秦人住也算是做到了去无用之费且使民收益啦。不过,这些空着的台楼中有一部分从建筑的规模和精致度来看,我想原来的主人可能是楚国的封君。封君的住所,我恐怕一般庶人是没资格住,可贵族谁有稀罕用旧东西且旧房子呢?你确定你们秦国人真的会住吗?”

  召平打量着穿一身布衣的景驹,忽然感觉自己被问住了。他思量一小会儿,回道:“额,会的。因为我们秦人的性格跟楚人不一样。我们秦人向来都是物尽其用的。毕竟,商君变法之后,在秦国没有永恒的贵族,也没有永恒的奴隶。只要军功够,奴隶可以变成贵族。所以,我们的贵族不像你们那么多讲究。”

  “有道理。这个也是我最欣赏秦国的地方。唉,楚国若是能这样好了。”景驹说完,他又长叹了一口气。

  召平笑道道:“景君,你这回是在为楚国叹气了吧?”

  景驹点头道:“这回嘛,我既是为楚国叹气,也是在替自己叹气。实话说,楚地变秦地,作为楚人,我没道理不叹惋。一如我作为墨家的弟子见沿路空废的屋舍会叹惋,其实是一样的道理。这道理,我相信召兄是明白的,我就不多说了。说说我替自己叹什么吧。我叹气自己现在是身不由己。实不相瞒,此刻我不怎么样想回楚国。这不仅因为入楚之后的路很难走,很可能会遇上李园安排的杀手。还因为我觉得楚王用人殉的这一行为,不仅是不合符我们墨家节葬的观念,简直是失德到家了。现在哪有贤王是不当有此行的!”

  召平愣了一下,心想:景驹这人说话还真直白。他接下来不说自己不想回楚国吊唁吧?

  景驹道:“所以,我不想吊唁这样的君上!因为这样的君上亡根本不知道吊唁,也不值得我放弃墨家云梦之会。所以,我想……”

  召平急忙打断道:“别,你别多想了。景君,你不回去吊唁楚王是绝对不成的事情。你就是为了家族考虑也得回去吊唁啊。别忘了,你的曾祖父景翠生前是楚国名将,你父亲景荀生前也是楚王的重臣。你作景氏一族的一份子又是新族长,这个档口你不回去是绝对不合适。再者,景君,大家相识一场,你不要为难我这个朋友。我的任务是送你回寿春城,而不是云梦泽!”

  “也是。”景驹蹙眉低头,默然了好一会儿,徐徐念道:“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 靡室靡家,猃狁之故。不遑启居,猃狁之故。采薇采薇,薇亦柔止。曰归曰归,心亦忧止。 忧心烈烈,载饥载渴。我戍未定,靡使归聘。采薇采薇,薇亦刚止。曰归曰归,岁亦阳止…… ”

  召平茫然道:“景君,你好好地吟起了小雅的《采薇》篇,这是征人归途的感慨之诗。”

  “我不是征人,但是这首诗末尾的两句很映衬我的现在心情,即是我心伤悲,莫知我哀!唉,召兄有所不知道,你刚才的说辞跟十多年前我父亲送我到秦国为质时的说辞几乎是一样的,也跟前几天我那秦国宗室出身的母亲劝我回楚国是一样的。你们都总是在劝我为家族考虑,可你们这般劝我的时候,又何尝考虑我的想法?”说到这里,景驹欲言又止地笑了一笑,道:“不过,我也是一个人想法于家族来说,可能也不是很重要。何况,世卿大族的成员都很多,若是每个成员的想法都要考虑的话,怕是也考虑不过来呀。”

  召平看出了景驹的心中矛盾,劝慰道:“景君,刚才既然能为了楚国而叹,也能从墨者的角度出发怜惜苍生,想来也是是一个能从大局出发且为大众考虑的人。其实,你为景氏家族考虑也是在为楚国考虑。毕竟,景氏是楚国三户的重要一员。再者,每个人都在这世上活着,总是要身负一些责任的。为了家族计划,这也是你们世卿子弟的责任。”

  “是责任。但是我以为人活在世,应该为公考虑才是。为公是当为天下能呈现墨家所言兼爱非攻的太平之景考虑,而非是为了家族。为家族考虑,其实跟为自己考虑差不多,都是为私。召兄,这么跟你一聊吧。我现在真是想通过了。一个想法如何,确实是不太重要的事情,因为那也只是一己私欲罢了。”景驹又玩味地一笑,道:“对,为了大家着想才是正道。是当回楚国呀。”

  召平默然地点了一下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回应景驹。但是他确定现在景驹说得话言不由衷。而且他隐约觉得到楚境之后,所麻烦的事情不只是李园会安排杀手埋伏阻拦他们送景驹回寿春城那么简单,恐怕景驹也不会配合他们的任务。这说不定李园没出手,景驹自己就会惹出什么麻烦来。因为在召平看来墨家这一学派大部分的人都很麻烦,也都很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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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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