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是舟人。我不是舟人的话，干嘛替你们撑船啊？客人，您这是做什么？”舟人的回答没有半点犹豫，他的表情和语气也都很淡定。这反而让召平和谍璜更加确定他不是舟人。
谍璜沉色道：“舟人？我还是第一次遇上你这样的舟人，被人用剑架在脖子上，还能这么淡定自若。得了吧，你不可能是舟人，一般划船的舟人遇上这样的情况不会像你这样淡定，你现在的表现倒像是刺客或者谍。老实交代，你到底是谁派来的？”
“好，我老实交代，我当舟人的时间确实不久，我也是第一次遇上您看起来这样衣冠楚楚，实则如虎狼一般不讲道理，一语不合就对人拔剑相向的客人。实话说，遇上您这样的客人，我现在不是心慌，而是心慌得不知道该如何了。所以，我只好尽可能保持镇定了。”
谍璜见那舟人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淡定样子，便将剑向他的脖子上又挪近了一寸，道：“哼，好一个巧言令色之徒。你的样子哪里慌了？你听着，我们现在赶着去寿春城，没有时间在这里，跟你多费唇舌。这剑再挪近你的脖子一寸的话，你想说也没机会说了。我看你还年轻，我劝你别这么想不开。”
舟人垂目瞥了一眼架在脖子上的剑，他的表情渐渐紧绷，看起来像是真有一点紧张了，但他还是装作淡然道：“你们既然赶着去寿春城，那我劝二位别要这么想不开。我这舟人若是死了，没人替你们划船是小事，没人送你们去寿春城可是大事。我说你们二位认识去寿春的水路吗？前面的河道有多叉口，若是走了错的话，那你们离寿春城就越行越远了。若二位因此赶不上吊唁王丧的话，那可怨不得我。”
召平和谍璜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你怎么知道我们是去吊唁王丧的？”
“我知道你们是来吊唁王丧的人，这并不奇怪吧。因为你们拿着君节等信物。君节上不是都要写经行地和目的地吗？”
召平沉色道：“我们可没有按着申报的路线走。”
“我这个人向来都没什么耐心。你不想死的话，最好快一点老实交代。”说着，谍璜又将剑向舟人的颈部挪了一毫，舟人的脖子立刻就破皮见血了。
“我现在说得就是实话，你们没有按着君节刚上申报的路线。但是你们过城关的时候，也都有将这些信物凭证一一出示过。我借机偷瞄过一眼，所以我才知道你身边的那位景君是景氏的大宗嗣子景驹。另外，景氏的大宗嗣子归国吊唁的事情，前些日子就在寿春城传开了。确定了你们的身份，自然就知道你们来寿春的目的了。当然，偷瞄二位客人的君节是我失礼了。”
舟人微微地拱手作揖赔礼。接着，他思量一会儿，继续道：“其实，我不偷瞄你们的君节，也大概能猜出你们是谁。因为眼下这个档口，项将军忙于查秦谍，又正逢大王的丧期。如今申报进寿春城的人其实真不多。这其中，从秦国来的人就更加少。除了归国吊丧的公室和三户的嗣子之外，也没什么其他人。何况，这位持剑的客人，您刚才不是也直接称呼边上那位景君嘛？我想会这个档口，从秦国归来的景君除了景氏大宗嗣子也没别人吧？”
“首先持君节者未必是封君本人。你偷瞄到君节最多也就能判断我们持有景氏的君节。何况，我随身携带君节哪有这么容易被人偷瞄。我们过城关的时候，是会像守门的官吏出示一下。但是你若非谍者的话，我想那么一点时间，你应该看不全君节上的字吧。其次，现在从秦国归楚国的人可能是不太多。但是，一般世卿家的大宗嗣子归国不会只有一个卫从。如今我带了一个卫从，你凭刚才召平称我为景君，就能判断我是景氏大宗嗣子。”
说着，召平瞥了一眼谍璜，继续道：“这托词更是牵强。我看你根本不是从你说的这些事情来判断我是景驹的，而从蔡城关那一役开始就追踪我们到这里吧。你是李园派来的人吧？”
舟人思量一会儿，他觉得眼下的事情瞒不住了，便坦言道：“我确实是受人之托来这里护送二位。不过，蔡城关的事情呢，我真的不太清楚。我能将你们二位辨认出来，是因为托付我来做这事情的人，他把你们的特征描述得很详细。同时，君节确实也是一个因素。实话实说，我不是舟人。只是为了完成这个任务不得不做一回舟人。至于这个任务是谁发的，我只能告诉你们，他不是李园。其实，你们想想也该知道。我若是李园派来的杀手，那我根本不必载你们到这里。行至河道中心的时候，我就可以将船凿沉。毕竟，对李园来说，景氏大宗的唯一嗣子卒于意外，显然更有利一点。因为您死了，那景氏大宗就绝嗣了。这样一来，李园也正好可以在听命于他的景氏小宗子弟当中选出一人来承继大宗了。这样他在朝中才能更顺风顺水。”
召平和谍璜对视一眼，又不约而同地正色道：“实话实说，你到底是谁派来的？”
舟人尴尬道：“这个嘛，我现在真的不方便多言。你们再多问我也没用。首先，对方没让我在这儿跟您二位说他的身份。受人之托，终人之事。于道义和操守，我没立场说这事情。其次，替人办事情的人，一般情况之下，真正知道的事情除了任务之外，其实并不多。有些事情，就算你拿剑逼着我说，我就算想存命也说不出来多少。说出来了，或许当下可以存命，未来就不好说了。这两点上，召平先生应该深有体会吧？”
见谍璜微微点头，舟人复言道：“不过，二位的疑惑倒也不是没有解的。托我办事的人说了，你们到了寿春城之后，他自会找机会同您二位碰面。到时候，你们可以直接问他呀。现在嘛，我可以做的事情是向二位保证，我真不是李园派来的人。您二位坐我的船，只管放心就成了。”
此刻，召平和谍璜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他们在蔡城关遇上那两拨蒙面人。于是，他们又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谍璜蹙眉道：“可我们凭什么要相信一个陌生人的保证呢？不，应该说凭什么要信一个谍说得话呢？”
“就凭我们现在河道的中间，现在去寿春的中途，你们把我杀了，根本找不到第二个合适的舟人。同时，我不把你们送到寿春城，我自己也上不了岸、完不成任务。说白了，我们现在是同舟共济，我没骗您二位的必要。”
谍璜瞥了一眼召平，一脸严肃地瞪着舟人道：“同舟共济，这个词用当下，算是合适。可待船到了岸边，我想事情恐怕也就不是那么回事。谁知道岸上之后，你不会坑我们呢？毕竟，景君十岁不到就从楚国来了秦国，他现在对楚都寿春城的熟悉度恐怕不及你前面哼哼那首《都人士》中的周王孙对镐京的熟悉度呢！我这个秦人初来乍到，更是对你们楚国都城没有什么了解。”
“寿春城，现在是三户世卿们的利益所在，也是三户世卿们云集的地方。三户当中，景氏算是魁首。我骗谁也不敢骗景氏的大宗嗣子。因为你到达寿春城的时候，我猜那场一定跟《都人士》说那周室王孙行归于周的场面差不多，那一定是万民所望的。”说着，舟人也将目光投向了召平，正色道：“唉，这样的情况之下，就是贵为令尹的李园也不敢公然地在寿春城加害于景君你的，何况我这样的名不经传的小人呢？”
谍璜急急道：“寿春城固然如你所言，可你万一不带我们到寿春城？毕竟，托付你办这事情的人是谁。我们都不知道，又凭什么信你说的话，他会在寿春呢？”
舟人蹙眉道：“你这人真多疑！到了寿春城，城楼上自有匾额为证。话都说了这么明了，我真没必要继续忽悠你们。何况，这事情本身也没法忽悠人。寿春城东南有护城的水濠，北面碍着淝水，西面还连着一偏湖域。这座城在水道，愣是东北和西北设置了处两个关卡，而这两个关卡把守的士卒人数比你们入楚之后所见到其他城池关卡把守的士卒都要多上很多人。不仅如此，这两个水关站哨的士卒多是出自三户。三户是楚国的公族世卿，现在正逢王丧，这些三户子弟还都给大王带着孝呢。这满城皆是着丧服的景象，你们也就只有在寿春这一带可以看见。”
召平和谍璜默然地各自思量好一会儿。召平先开口道：“行，那我们信你这一回。”
舟人作揖道：“多谢。不过，现在大家都同舟共济了，那我能不能提一个小意见啊。我不喜欢被人用剑架子脖子上。”说完，召平点了点头，便示意让谍璜把剑放下。然后，谍璜纠结好一会儿，低声道：“我听景君的。但你这竖子别甩花样。不然，我随时都可能会用这把间取下你的首级。”说罢，谍璜一脸不情愿地将剑放了下来。
“知道了，召平先生。”说罢，那年轻的舟人又一边划船一边继续哼唱起来了《都人士》，他哼着哼着还走音了。这让召平和谍璜都颇感无耐和尴尬。不过，好在到寿春城的路越来越近了。